讀清人書法絕句

    曹叔彥元弼

    雙清心跡模糊字，但寫人倫待後看。

    盡意六經歸學禮，憂深思遠抱叢殘。

    吳縣曹叔彥，諱元弼，字穀孫，又字師鄭，叔彥其號，晚號復禮老人。為近世鴻儒，淹貫群經，以禮學為體，“六經同歸，其指在禮”，期振人倫綱常以救天下，人稱清代禮學殿軍。少日入江陰南菁書院肄業，從黃儆季受經學。會丁母憂，撰《北堂侍立記》，又以歷年讀禮筆記為《禮經校釋》，始於光緒九年，成書於十七年，時年二十五耳。一時名儒嘆為精審。光緒十九年中舉，二十一年成進士，先後任兩湖書院、鄂蘇兩省存古學堂總教。在鄂時撰《原道》、《述學》、《守約》三篇，以為張之洞《勸學篇》羽翼，又撰《十四經學》以示諸生治學之方。朝廷開禮學館，列顧問。三十四年，江蘇巡撫陳啓泰以其《禮經校釋》進呈御覽，著授翰林院編修。治經以鄭康成為宗，兼取程朱，漢宋兼濟。昌明鄭學，有《周易》、《孝經》、《尚書》三經鄭氏注箋釋，《復禮堂述學詩》述經學源流旨要。論學宗旨近陳蘭甫，生逢末造，憂憤在蘭甫之上。如序唐文治《茹經堂文集》，以《易》理尚論天下治亂幾微，慨“朝廷變法圖強以保我民，而有司奉行不善，遺本宗末，遂至弁髦聖經，傷敗彝倫，晦盲否塞，反覆沈痼，日甚一日，以至於此”。以為救天下之患，在正人心，明人倫，講聖經。“聖經者，天地生人之心，人類所以相生相養相保之道。經義明，則逆氣消而良心見，凡逆天悖理之事，自有所不忍為不敢為，而天下有弭亂之一日。”自漢以來，文王受命稱王為儒學公案，當國家興革亟亟，叔彥於此凡三致意，論文王雖受命而不曾稱王，推其旨，在維綱常，明人倫，藉以回應清末革命。如謂“君臣之義，天地之常經也。湯武革命，萬不得已而行權也”。則其意微見。一生廉頑立懦，辛亥後仍以宣統紀年，寡交絕遊，往來只葉昌熾、朱祖謀、王季烈等數人，留待死之身，扃戶著作。藏書萬卷，印記曰“憂深思遠”，又曰“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之學者”，其志節固如是。廼同縣吳文安謂：“吾蘇二百六十年前後得兩人焉。崑山則有亭林先生，吳縣則為吾叔彥先生，振綱常，扶名教，為宇宙間特立獨行之真儒。”曩昔張船山以“神州多事日，一代有心人”二語題亭林畫像，予嘆為難易一字。亭林、叔彥皆生叔世，痛禮壞樂崩，思有以挽之，則守先待後，叔彥其亦足當斯語也乎？此曹叔彥手札兩通，為總教兩湖時致武昌知府梁節庵者。其辭曰：“昨日院歸，尚不覺勞乎？今日氣體若何？無任懸憶，乞示知。此上，即請星海先生痊安。如小弟制弼頓首。”“ 《公羊》受讀開聘，謹領。午間當趨陪。此复，即請星海大哥我師早安。如小弟侍弼頓首。”二人論學甚相得，又同輯《經學文鈔》。兩札言日常瑣碎，字跡憨拙。其人不善楷書，且自幼用神致目疾，寫卷灶字佔三格，人哂謔“三眼灶”。光緒二十年會試中式，目疾未與廷試，翌年再預，既列二等，御史熙麟參奏“曹元弼一卷，筆畫脫落，幾不成字”。見《德宗實錄》。翁同龢五月初四日日記：“熙麟封奏參朝考閱卷不公，是非顛倒。……見起二刻，臣面奏曹元弼雖寫不成字，實大江以南通經博覽之士。”翌日續記：“入時見發下試卷七本……曹元弼一卷字跡模糊。入見，遂請旨……曹元弼抑三等五十。” 《德宗實錄》：“……原閱曹元弼卷之都察院左都御史徐郙，均著交部察議。”叔彥遂以中書用。王欣夫《吳縣曹先生行狀》：“文恭嘗太息謂：‘經生安能與時流爭筆畫之工哉！’”此見誠是。計此二札寫於釋褐後不久，所見字體如此，則熙麟所劾當為事實，徐頌閣置二甲，為國惜才也。今據《明清進士題名碑索引》，叔彥為二甲第八十一名，疑屬原來名次。叔彥其書雖出率易，然皆出以愛敬，百世而後，斯文不墜，當為識者所護持。

    陳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