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誼
打掃氣派的豪華公寓時,偶爾會在儲藏室角落聞到一些荒唐聚會後遺留的臭味,但我會戴着雙層口罩假裝不在意。也不在意屋主方先生跟租客對峙時的語氣多難聽,只是本分地去除掉那些髒垢。
我見過方先生很多次,可以說是老客戶了,繼承了家族龐大的房產,除了收租外,似乎還經營一家豪華酒店。當然這些都是聽別人說的,畢竟我不喜歡窺探客戶隱私。
方先生梳着旁分油頭,顯得肌膚格外暗沉。雖然年紀有些大,但體態保持得不錯,沒有明顯的大肚腩。他的要求非常苛刻,窗台溝裡容不下一粒塵埃,唯一的要求就是把房子整理得煥然一新,是真的要跟新房子一樣。
從事這個行業多年,什麼客戶都見過,因此只要他錢到位,我就能分毫不差完成要求。雖然屋主是個難搞的客戶,但他很滿意我的服務,因此他也介紹許多案子給我。這次我如同以往完美達成,準備帶着打掃用具離開,在大廳看見了與屋主配合多年的租賃房仲走來。我朝房仲禮貌的點點頭,這時屋主卻突然叫住我。
“等一下,還有一間房子要清。”
我敢打賭方先生連我姓什麼都不知道。但無所謂,他那高傲的態度我反而比較放心,一手交錢一手辦事,不拖泥帶水最輕鬆。畢竟有些人愛裝熟套交情,明明有錢到三輩子花不完,還老要我打折。
看了下時間還很早,再打掃一間還夠回家幫女兒準備晚餐。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們低聲交談,接着屋主滿意的點頭,雙手插着口袋大步離去。那位年輕的房仲一臉尷尬地說:“陳先生,不好意思,那間屋子要麻煩你了。”
“不會。”從房仲的表情,不難看出那間房的狀況非常差。
“你也知道方先生的標準比較高,所以可能會耽誤你一些時間,只要明天中午前掃完就可以了。”
我看過太多髒得像垃圾場的房間,說是掩埋場也不為過,即使是那種陳屍在家多日的現場我也曾處理過,屍體幾乎黏在床墊上,但看在高昂的報酬上,我還是忍着腐臭味將房間清理得非常乾淨。只是後來還特地到大廟收驚。
我不認為會有讓我大吃一驚的房間,不過如果又是這種棘手的案子,我肯定要跟方先生多收一些費用。本來想叫兼職的小邦一起來幫忙,可是想到小邦只是個夜間部大三生,面對那種場景恐怕膽都嚇破了。房仲帶我來到一處破舊到像是荒廢的兩層平房。但跟一旁的雜草叢生的爛尾樓相比算是很好了。沒想到方先生除了豪華公寓和別墅外,還有這種破房子。
陳舊的電動鐵捲門發出吃力的吚呀聲慢慢向上捲動,迎面看見的是一個積滿灰塵的車庫,二樓則是一房一衛一廳,除了髒,到處堆滿未分類的物品。看來之前是用來存貨的倉庫。空氣裡只有霉味跟垃圾的臭味,沒出現想像中的可怕場景。
只是我一個人要整理這麼多垃圾得花不少時間,因此我叫來小邦。
“之後請你每個禮拜五都過來打掃一次。”房仲把鑰匙交給我。
“這麼頻繁嗎?”
“這是租戶的要求。”
“嗯?”我很疑惑,這一個月的打掃費用可是比這裡的租金還高。
“掃完後請將鑰匙放在信箱就可以了。”
我看着一堆堆雜物,忖着反正有錢賺就好。
※ ※ ※
下周五早上十一點,我依約過來打掃。房仲說租客會在家。但按了好幾次,等了十分鐘仍不見人應門。
“喂,對方好像不在?”我打給房仲。
“陳先生,你直接從信箱拿鑰匙開門進去,就可以了。”
我打開信箱,發現鑰匙根本沒有動過,難道是租客特意留給我的?結果鑰匙插入鑰匙孔後才發現門根本沒鎖。這人未免太粗心了,這荒郊野外治安不好,時常會有奇怪的人出沒。一樓一樣空蕩蕩的,只是積了點灰塵。我走到二樓門外,裡面安靜的出奇,該不會還在睡覺?上班日還睡大覺,我忖這個租客應該是SOHO族——而且衛生習慣很差。還沒進去房間,已經聞到一股酸臭味。
是比飲料沒瀝乾、廚餘沒倒混合在一起更加騷臭的味道。
“你好,我是清潔公司。”我敲門,輕聲喊道。
對方沒有回應,我又敲了兩次,這次我沒打給房仲,如我所想,門鎖沒鎖上。打開木門後,那股刺鼻臭味全衝了出來,排泄物從廁所一路灑得到處都是,外賣餐盒亂疊,到處湯湯水水,蟑螂螞蟻到處亂爬。
僅僅一個星期,這人就將我辛苦掃好的房間用成垃圾場。我甚至懷疑租客是不是往生了。
我還是朝裡面喊了聲:“不好意思我自己開門進來了。”
我就像在玩踩地雷,踮着腳小心避開一塊塊的排泄物。在掃帚旁邊還有一泡新鮮的大便,看起來人還活得好好的。
“靠!”經過廁所門口時,我忍不住大叫。只見一個理平頭、穿白色汗衫,個子不高,身材精瘦的年輕人下半身光溜溜的踩在濃黃尿液上對着鏡子刮鬍鬚。那人沒理會我的驚嚇,自顧自修整鬢角。我心忖既然這麼在意儀容,好歹也注意一下房間整潔吧。
“你好,我是清潔公司的。”仔細一看,那人大概二十歲左右,大眼睛、高挺鼻,看上去還挺俊俏。那人終於看了我,只是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容,又轉頭回去繼續做自己的事。
“我要等你好了才開始掃嗎?”
我真的不懂怎麼有人可以跟一堆屎尿垃圾一起生活。見對方沒回應,我便先環顧房間,桌上沒有電腦,看起來不是在家接案,很可能是大夜班。我先把窗戶打開,讓空氣流通一下。那個年輕人修好鬍子,洗了把臉走出來。我瞥見他把刮鬍刀整齊的擺在鏡子前的檯子。
接着他走到床邊,拎起滿是皺褶的卡其色束口褲,就好像我不存在於這個房間。正當我以為他要整裝出門上班,結果他只是拿出煙盒跟一支有貓頭鷹圖案的zipper,坐在床沿抽起煙。一聞到味,我連忙退到門外。那種如同燃燒塑膠的味道太熟悉了,那傢伙竟然在我面前抽K煙。
那傢伙朝我輕蔑笑着,換作我十幾年的脾氣,早就上去教訓一頓。但人過中年,脾氣早被生活磨得服服貼貼,為了扶養女兒,我仍只能口氣嚴厲地說:“先生,麻煩你自重!”但他毫不在意,一吞一吐好不快活。我快步走到一樓,急忙撥給方先生。
誰知方先生聽完後,只淡然說道:“連欸——不用管那個租客,只要做好你的工作,我會加錢。”
“不是錢的問題,他直接在我面前拉K!”我忍住罵髒話的衝動。
“三倍。”
“這樣子我真的沒辦法做——”
“五倍。打掃完就去洗個澡,買件新衣服,我會報銷。”
“可是這到底為什麼?”他給的太多,一時間我竟然無語。我從沒見過方先生對租客這麼好。
“他下次不會這麼幹。”方先生隨即掛斷電話。
妻子罹癌時,為了給她更好的治療,我硬着頭皮拿房子去貸款,又跟親朋好友借了一遍,打了幾劑沒有健保給付的標靶藥物,最後仍挽救不了她的性命。為了保住房子,也為了答應妻子一定要好好照顧女兒,我用盡力量與現實搏鬥,直到去年底終於還掉最後一筆錢。但這不表示我就此輕鬆了,這些年扣除生活費跟貸款,以及女兒的教育費用,我沒攢下多少存款,一切都從新開始,在寶貝女兒大學畢業之前我仍要奮戰。
每個禮拜都能收五倍的打掃費用實在太誘惑了。我趕緊上網查詢二手K煙造成的影響,幸好只要不是經常吸到,就不會有大礙。我衝去最近的藥局買了N95口罩,硬着頭皮走上去。
打開房門,仍然瀰漫臭味,不過此時他已經沒有繼續抽。但他衊笑地比着中指,好像在嘲諷我為了錢什麼都能幹。只要他不吸K就好了,我裝作沒看見。只是我有點懷疑為什麼方先生要替這個邋遢又玩世不恭的年輕人支付高昂的清掃費用?難道他是方先生的私生子?
這人從頭到尾都沒說話,躺在亂糟糟的床上,像是蜷曲於自我世界怡然自得。終於把房間收拾成像人居住的地方,我收好工具離去,他站在門口朝我比了中指。大大的微笑。
※ ※ ※
一打開門,又是臭死人的塑膠味撲鼻而來,一個長髮妙齡女子坐在他身上搖動。
“你好,清潔公司,來幫你打掃囉。”我假裝沒聽見女人過於刻意的叫聲,着手打掃被排泄物轟炸過的房間。我搖頭嘆氣,短短一周就面目全非。我套好手套,他剛好完事。他笑着對正在打開窗戶透氣的我比了中指,光溜溜走出去。
“他哥對他真好。”與他發生關係的女人叼了支煙,穿好衣服。“你收費不便宜齁。”
“差不多。”我敷衍笑道。
“為了不讓他礙事,也是要想滿多方法的。”女人故意走到我旁邊抽煙。
“嗯?”這些人到底哪裡有毛病,這麼愛打擾我工作。幸好她抽的是普通涼煙。
“你知道連欸是啞巴嗎?”
“哦?”難怪他都不說話。
“我們也不算朋友,就每個星期上床一次,收費一千三。你有需要嗎?”
我連忙搖頭。
“不過,他說之後都要改成星期五來,不知道為什麼。”
我頷首,細心地噴上清潔劑。
“他哥是大地主,不過他們不是親兄弟啦,連欸是他爸外面偷生的,好像鬧了很多次,他親生媽媽好像過世了,爸爸也不管他,現在都是他哥給他錢。這些我都是聽別人說的,連欸除了跟我做愛什麼都不會說,雖然他本來就是啞巴。”
“謝謝妳的故事分享。”
“剩下交給你囉。”女人見自討沒趣,扔下煙蒂,拎起皮包便離開。女人一走,我就看見連欸晃着下體走過來。方才的故事並未讓我對他多幾分可憐,因為比起真正的弱勢,他顯然幸運太多。不過知道連欸是啞巴後,他的中指看起來像是要講些什麼,但我沒興趣玩猜謎遊戲。下周來時趴在他身下的變成一個身上有刺青的健壯男子。我完全搞不懂連欸的私生活。
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刺青男離開後我才進去動手整理。
“看不出來你吃這麼開。”我笑道。連欸赤裸身體,笑着比出兩根大中指。又下一次我看到一個挑染各種顏色頭髮的女子與上次看見的刺青男,連欸則趴在那張電腦椅上,抽着煙,笑着看他們運動。
每次他都能刷新我對世界的認知。只是連欸感覺更像是想引起注意的小學生。
我仍做着我的工作,只是開始會多丟幾句話,雖然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但看得出連欸很開心。
有一次,我進房間時發現沒有K味,沒有臭味,談不上整潔,但垃圾都有好好擺放。書桌出現一台嶄新的電腦。
“你生病了喔?”我說。
連欸驕傲地豎起中指。我也學他。
“哈哈哈。”連欸開心地發出聲響。
連欸連忙要我坐在床上,播放起好笑的YouTube影片。
不過我可沒忘記我的工作,“感謝你的影片,這房間雖然有掃過,但我還是得拿出真功夫,才不會愧對你大哥的錢。”
連欸忽然重重推了我一把,變得很暴躁。似乎我提到方先生讓他不開心。雖然他說不出話,但從這反應可以確認這不是八卦。豪門深似海。
我不喜歡窺探客戶隱私,但連欸怪異的模樣確實很引人注意。
我轉變話題,讚道:“只要有心你也能做得很好啊,你看東西都擺放得很整齊。”
連欸倒坐在椅子上,枕着椅背不悅地盯着我。
“雖然還是比我女兒差一點。我女兒以前也很不會整理,但有我這個專家在,都是小意思。要不要我教教你?”
沒了語言,連欸的肢體眼神如動物敏銳,我能感覺到他很開心。這傢伙其實也不算壞嘛。可能,有點孤獨而已。畢竟他只是比我女兒大幾歲的大孩子。我幫他戴上手套,遞給他打掃工具,說:“我有個剛升高一的女兒,是我的可愛小天使。我老婆很早就罹癌過世,一直都是我在帶她,為了照顧女兒,我辭掉司機的工作,改作只要白天上班,薪水也不錯的清潔。”連欸認真地用馬桶刷刷着馬桶裡的污垢,好像沒聽見我說話。
“幹,我很認真在分享人生耶。”
聽到我罵髒話,連欸很興奮地拍掌。看到他三餐都吃微波便當,我有點於心不忍,下次打掃時我帶多了一個便當。連欸狼吞虎嚥,然後用中指說我做的便當不好吃。明明吃到連顆飯粒都沒有。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我也學會簡單的手語,他的房間也越來越整潔。嫖娼拉K的習慣依然未改,但已經有所收斂。
夏天的第一個颱風來時,我突然收到方先生的電話,他叫我休息兩個星期,我有些擔憂地問:“連欸……租客怎麼了嗎?”
方先生只搪塞幾句便掛斷電話。因為我們費用是周結,當周方先生依然有匯款給我。颱風很強,我不禁擔心連欸一個人在家安不安全。
第二周我還是跑過去了,結果慘不忍睹。屋內彷彿強颱颳破化糞池,連欸就像個瘋子躺在乾了又濕濕了又乾的排泄物裡。
床上地上滿滿煙頭,我認出了藥物包裡面放了一大袋芬太尼。連欸笑着左手豎起中指,右手比了四,意思大概是說比四號仔還爽。
看見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一把搧掉他手上的芬太尼,問:“這兩周到底發生什麼事情?”連欸喀喀笑着,我聽不出任何意思。他趴在地上撿起芬太尼,混着排泄物要吃進去。
“你當人當到這副德性,有意義嗎?”我吼道。
他好像也變成聾子。但他沒吃,就這樣放在掌心騰空着。我打開窗戶,驅散那股頹喪之氣,幫他清潔房間。連欸哀慟地凝視我,口型一張一闔叫着“爸爸”。
“雖然我幫你打掃房間,還做便當給你吃,但也不到要被叫爸的程度啊。抱歉我有女兒就夠了。”
接着我還意會過來連欸那一聲聲“爸爸”不是在叫我。經過手語溝通,這才知道他的父親過世,而他甚至無法送別最後一程。
“方先生為什麼不讓你參加葬禮?”
因為我不聽話,很丟臉。連欸慢慢比動手指。“太過分了……我幫你跟他說……”掏出手機,我才想到我有什麼資格跟方先生說這些,我只是收錢來做清潔服務的外人。在方先生眼裡,連欸就是一攤永遠清掃不掉的垃圾吧。
我讓連欸好好沖洗乾淨,整理好房間後,趁着天氣不錯帶他出去兜風走走。
人獨自在房裡憂鬱難過,真的會壞掉。我偷偷繞到他父親的公祭地點,那裡黑頭車雲集,看來出席了許多大人物,連欸只能遠遠觀望。
我拍拍他的肩,他則縮在我胸前哭泣。不知道是因為喪父,還是被拋下。
※ ※ ※
想說連欸狀況很穩定了,中秋那個禮拜我打算帶妹妹回老家烤肉,於是告知方先生這周會換我的助手小邦去一趟。我車剛上高速,就收到房仲瘋狂來電,“陳先生,麻煩你趕快過來一趟。”
“怎麼了嗎?”我實在不想在女兒出遊的時候被人打擾。
“你的員工被送到醫院了。”
“發生什麼事?”
“他被那位租客毆打,頭破血流的,剛送急診。”
“我馬上過去。”將女兒放在老家後,我馬上回頭。
幸虧小邦的傷勢不嚴重,但他顯然嚇壞了,一直表示以後都不要再去幫連欸打掃。事情並不複雜,就是小邦進門後就開始打掃,結果連欸不悅地想趕走他,小邦好聲好氣,但連欸竟然從廁所裡拿出垃圾桶倒在他頭上,接着拿起煙灰缸敲他腦袋。
連欸站在病床旁邊一言不發,沒有感到懊悔,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彷彿是我拋棄了他。還有一個沒見過的西裝中年人,房仲趕緊介紹道是連欸的律師。連欸的律師?是方先生的律師吧。我當然沒把心裡話說出口。
律師問小邦一萬五千元和解費能不能接受,小邦當即說只要不再見到連欸,就立刻簽和解書。
“以後不會派你去那裡了。”我寬慰道,並塞了一個紅包給小邦。
我問律師:“我能打給方先生了解一下情況嗎?”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只是替我的客戶處理糾紛。”律師拿到和解書便匆匆離去。
房仲也跟着律師離去,只剩下我跟連欸在病房外乾瞪眼。
也許是失去父親的打擊太大,連欸可憐兮兮地看着我,似乎希望我能說些什麼安慰他。就算父親去世,這也不是毆打我員工的理由。
我不曉得用什麼立場跟連欸說話,嚴格來說連欸並不是我的客戶,而且我們好像也不能算是朋友。送連欸回家時,車上的氣氛非常尷尬,最後我只淡然地說:“我下周會過去打掃。”
“他突然激動地抱着我,緊緊掐着我的手臂。我愣住了,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但眼前的人卻只是咿咿呀呀,發不出完整的聲調。我忍不住問:“你到底是誰?”
連欸搖搖頭,握拳用大拇指比着自己。可是,我看不懂。
不一會方先生主動打來,說已經聽說連欸打人的事,他會再加錢,要我務必繼續進行打掃。老實說我更像好不容易找到的能安撫連欸的保母吧。
很快我已經幫連欸打掃半年,自從打人事件後,連欸的情緒一直很穩定,也沒有再吃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雖然他還是偶爾在我去打掃的時候跟那些男男女女發洩慾望,不過我想他會越來越好。
快跨年前,我突然覺得身體很不舒服,連欸發現後要我躺着休息,主動接過工具打掃房間。除此還幫我泡了熱飲,甚至用電磁爐做了簡單料理。看見這一幕,我確實有點感動,頑皮的小孩總算長大了。
“你有沒有想過要去學個技能,然後出去上班。不然整天在家也很無聊吧。”我很早就想跟他討論這件事。
連欸點頭,看來很認真在考慮。
“如果你OK的話,下次我帶你一起去打掃,好不好?”
連欸豎起中指,滿臉嫌棄。
“算了,那我再想想你能幹什麼吧。”那天我在他房間睡到晚上七點多才離開。
結果隔天我病情更加嚴重,去了醫院被要求快篩,結果是確診。
我必須隔離兩周,只能先把消息告訴連欸,告誡他我沒去的時候別胡搞瞎搞,然後又傳了一堆注意事項。接着便在防疫旅館安心休養。
※ ※ ※
我得知連欸的死訊,是在隔離即將結束的前三個小時。房仲通知的。死亡時間是我打掃完離開後的兩天,解剖報告說是心臟麻痺。事情來得太突然,一時竟沒有哀傷的情緒。
“陳先生,如果沒事我就先掛掉了。”
我以為房仲會跟我說節哀順變。但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不曉得連欸真名的清潔人員,根本沒有需要安慰。雖然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但我知道他喜歡醃牛肉,澳洲牛肉最好,每次都會嘴饞的多要幾口。不喜歡酸黃瓜跟胡蘿蔔,但我都會用不同方法加在料理裡面騙他吃下去。我們真的毫無關係嗎?沒有言語交流,卻有家人般的回憶。妹妹有的,連欸也有。
“連欸——方先生還好嗎?”
“方先生怎麼了嗎?”
“他的爸爸不是……就是他們兩個——”我突然語塞了。
“那位租客的父親已經將屍體領回去了,聽說下周會辦葬禮。”
“他的父親?他還有父親?”我詫異道。
“陳先生,很難得你會問這麼多客人的問題耶。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想他應該是個被家裡拋棄的富二代吧,這種人很多啦。”
我應該對這種事習以為常?雖然我確實沒有立場過問。我打聽到葬禮地點,但現場十分冷清,根本沒看見任何家屬。工作人員帶我到靈堂敬香,便算是送連欸最後一程了。
望着連欸的遺照,我喃喃道:“你到底是誰?”
方先生依然匯給我這個月的打掃費用。不久那棟破房就被拆掉了,聽附近住戶說是要蓋停車場,看着四散的瓦礫塊,好似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你到底是誰?”
我想我永遠找不到答案。
到最後一刻,還是不肯說出答案,帶着那抹詭異而熟悉的微笑解脫。解脫嗎?我不知道,但連欸聽到大概也只會聳聳肩,比個不知
所謂的中指。
樂 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