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體多面凱恩斯

    一部出色的人物傳記，除了對故事主角客觀評價、對其性格陰暗面的描述毫無忌諱、對圍繞着其一生的爭議毫不掩飾外，讀者還可以透過他們跌宕的人生經歷，近距離捕捉其身處時代的歷史縮影。

    若按照上述的個人口味，本書相信不會令讀者失望。作者查克里 · 卡特(Zachary D. Carter)曾任美國《赫芬頓郵報》(HuffPost)資深記者，報道內容主要涵蓋美國政治和經濟政策，亦為多本著名報刊雜誌撰稿，其中包括《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大西洋》等。就如本書副題，《和平的代價》的主角，是英國經濟學家凱恩斯（本書譯作凱因斯）。提起凱恩斯，喜歡經濟學的讀者，自然聚焦在“凱恩斯經濟學”及其理論對後世的影響。《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是凱恩斯的重要著作，也是他的經濟理論基礎，即主張國家應該採用擴張式經濟政策，透過增加總需求來促進經濟增長。

    然而即使閣下對凱恩斯的經濟理論瞭如指掌，對卸下經濟學家身份的他，或許相對了解不多，卡特這本層次豐富的凱恩斯傳記，便提供不少歷史資料，帶領讀者走進凱恩斯複雜而精彩的人生旅程。本書引言的開局，就如一齣電影的預告片，迅即挑起讀者的好奇心：“凱恩斯身上充滿各種矛盾。他是官僚菁英，卻娶了舞伶為妻；是同性戀，最愛的人卻是女性；是大英帝國的忠僕，卻反對帝國主義。是和平分子，卻幫忙替兩次世界大戰尋找財源；是國際主義者，卻為現代民族國家提供了知識根基；是經濟學家，卻挑戰了經濟學的基本原理。但在看似矛盾的表面下，他對人類自由與政治救贖的追求始終如一。”

    將凱恩斯的經濟思想、人生際遇、情感世界，以至於他的價值及世界觀，如剝洋蔥般有序推進，作者的精心佈局和講故事功力，無疑應記一功。《和平的代價》有不少“亮點”，尤其成功勾勒出凱恩斯複雜而矛盾的思想及個性，是如何貫穿其一生中許多關鍵的決定。譬如少年凱恩斯就讀伊頓公學，時常“唱衰”母校的教學內容落伍，卻又對母校感情深厚。成年後的他對自己的外表缺乏自信，卻又四處調情，展開一段段縱慾的同性關係。正當眾生以為他是世間不一樣的煙火，凱恩斯三十八歲那年，竟又戲劇性地“調亂左右”，愛上一個俄羅斯芭蕾女伶，並結為終身伴侶，讓他的好友、英國作家吳爾芙錯諤不已。

    凱恩斯對經濟、民族和國家的看法，如何斷定他相關的決策，同樣教人驚喜連連。他鄙視傳統僵化的道德教條，卻極其重視當時英國在國際金融市場的聲譽，即使耗費黃金儲備也在所不惜。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戰勝國就《凡爾賽條約》中針對德國賠款的問題進行談判。凱恩斯痛恨帝國主義，卻又代表英國政府出席和會，並指出條約對德國過於嚴苛，恐防對德國甚至歐洲未來產生反噬危機。凱恩斯雄辯滔滔，卻無功而返，最終他的預言成真：歐洲的經濟崩潰、惡性的通貨緊縮和民粹威權接踵而來，就連美國都因股災而引發大蕭條。當今世界，經濟下行、貧富懸殊、威權民粹、俄烏戰事持續，再回首過去，與凱恩斯身處的景況，竟似曾相識。在過去幾十年，凱恩斯的“大政府”主張，被芝加哥學派的新自由主義打得落花流水。

    本書深入探討兩派學說如何主宰歐美近代政治經濟史，一直談到二〇〇八年金融海嘯後的世界近況。凱恩斯理論，是否已經不合時宜，淪為紙上談兵，《和平的代價》提供了符合政治及經濟現實的思考方向。

    杜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