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瓜兼得豆
多年來在向西小平台雜七雜八地種上一些東西,大盆子裏的是白蘭、四季桂、三角梅、人參果、楊桃、紅豆杉等,可稍擋夏陽。這是我的一個種植實驗場,凡烹飪用得上的都有興趣試種。平台圍牆鐵欄上爬過雷公鑿苦瓜、水瓜、阿勒泰南瓜、玉豆、夜香蘭(冬瓜盅的配料)等的藤蔓,都是開花或結實後便枯萎,唯百香果例外。我在這兒種過秋葵、魚腥草、葉下珠、南非草、九層塔、迷迭香、沉香等,在泥土裏埋下期待,只重過程不問收成便使興致長存。
傳言辣木籽頗神奇,憑着品出其是甜或酸苦、辣、腥便能大致了解自己五臟的健康狀況。我嘗到的是五味俱烈,且在舌面舌根經久不散,太難消受了,將之撒在泥中。種子迅速抽芽長高,柔枝掛下呈羽狀細葉。保健食品市場中有辣木葉粉銷售,治高脂血等症。家務助理告訴我辣木葉營養豐富,是菲律賓家鄉人餐桌常物。我們用辣木葉來煎蛋餅、做湯,吃到了市場沒有供應的蔬食。
番薯葉得來很容易,栽下光莖蔓長一大盆,供多番割取。某次吃到珠海朋友所種的赤道櫻草,口感嫩滑味似枸杞葉,便拿回家扦插。赤道櫻草為爵床科十萬錯屬,又名寬葉十萬錯、活力菜,兩個名字若從字面上理解簡直是南轅北轍。它耐旱耐熱耐風雨,莖節長出根鬚着地蔓延,待它在枝莖頂端上上下下開出粉紫色的喇叭花時你便不忍下剪了。赤道櫻草葉,吃之清熱解毒利濕、涼血止血,治風寒感冒和傷風頭痛等;葉和莖作跌打損傷藥助散瘀消腫。
秋日,一株光滑的莖在赤道櫻草中直立起來,甚是奪目,它分枝眾多,單葉互生,花蕾異常地茂密。未幾綻放形如小雛菊般的黃蕊白瓣小花,我靠手機“形色”程式認識了它,叫鑽葉紫菀,菊科,又叫韭蓮、掃帚菊、九龍箭等。花謝後從瘦果中爆出白色團狀的絲毛,種子隨白毛飄散傳播。資料告訴我它又是藥食兩用,春天葉嫩,用蒜蓉、豬肉炒吃,又是清熱燥濕,能治濕疹疔瘡等皮膚病的花草。
赤道櫻草旁邊是一盆憂遁草,多年前從馬來西亞訂購回來讓親人輔助治病的,終因恐其性味寒涼弱質不勝而不敢貿然食用,遂把它種上。憂遁草無毒,清熱消炎消腫,民間用作防癌抗癌治腎病。聽親友力薦憂遁草富含蛋白質,滋味不錯,合肉片或排骨煮湯或做煎蛋湯時放點薑片或胡椒粒便可以辟寒了。待我想試吃時,它的葉子愈長愈稀,因其腳下冒出星星嬌俏玲瓏的紫紅,片片展開的綠葉幾乎滿鋪泥土上。又一種野生植物進駐了。它不饒不讓,一副吃定你沒商量的強橫態勢。此野花草是一點紅。
一點紅跟鑽葉紫菀同屬菊科,花形相近,到最後也爆出白絲毛,不同者其味苦辛,宜煎藥,可治感冒、咽喉腫痛、扁桃腺炎,外用治疥瘡、跌打損傷和蛇蟲咬傷。
不知什麼因緣在路旁山坡田埂生長的野花落足高樓。兩年前在平台上與叫龍葵的一年生草本植物不期而遇,猜是飛來的斑鳩排便把種子播下。它很快開出小白花再結出青果,漿果轉成黑紫色,圓嘟嘟的像葡萄,唯其果皮更有光澤。將龍葵枝葉入藥,可治感冒發熱、高血壓,外用敷治瘡癰腫毒,冬春葉嫩可作菜蔬。龍葵全株連果子都含有微量龍葵鹼,不當食用會引起中毒的。如何才得當呢?查過資料,將龍葵葉用沸水燙過才煮食,據說它是台灣阿美族人家常蔬菜,而成熟漿果則以每次進食五公克為限。縱使龍葵果子對我的好奇心施展着魅惑,我也不敢拼送醫院投進嘴中,想像它應是酸酸甜甜的,要不,怎引來斑鳩的垂涎?龍葵莖細弱,單株獨長不勝負荷的樣子,留着也有誤吃的隱患,只得拔除之。
拔得不容考慮的是土半夏,又名老鼠尾、犁頭尖。去年夏天傳出來陣陣腐肉臭氣,又找不到老鼠腐屍,循味尋去,原來一盆鐵樹的大葉覆蓋着另一株新植物,吊着個彎彎長長的深紫色花苞,臭味來自這裏!拍照後請教“形色”,據報是土半夏,它的藥用部分在塊莖,有毒,可外敷,內服須經薑汁炮製過。
這些都是自家種瓜而兼得的豆,相遇了,憑着電子智能又認識了。它們大多數藥性寒涼,清熱消炎利尿……體質虛寒者即使是上焦熱、下焦寒的人士忌食用,若說真用作內服外敷,從我們這一輩開始膽量已變很細小,不像缺醫少藥時代的鄉人懂得利用大自然的一切。要保健治病,到田埂山坡水溝邊走一轉,拔把花草回來熬藥吃用,久遠地在民間積累起十分豐富的經驗結晶了。種類數以萬計的野花草點綴着自然,點亮我們倦澀的眼睛,也是人類健康的守護神。如今我們已沒有這種社會環境與自然環境,有病看醫生,吃什麼須得指引。而人類從蒺藜甚至薜荔等等中得到藥效的訊息,是大小神農氏們怎的一番與天地通靈的過程!
我的童年時代草藥仍在小城人家中起作用,草藥店以供應鮮品為多,乾品少量,錢貫草、狗肝菜、雞骨草、綿茵陳、狗肝菜、痕芋頭、鮮萆薢、火炭毛、百花蛇舌草、龍脷葉、溪黃草、鬼羽箭、崩大碗(雷公根)等,都是常聞的中草藥名字;至於夏枯草、茅根、蘆根、金銀花、塘葛菜等更是常用。嶺南多濕熱,致使廣府人將“濕熱”表以“難纏”“惡搞”的另一層意思。自小家裏人按時應節氣煮上一大鍋草藥分飲,沒事治未病。在連電風扇也不普遍的炎夏,孩童特別易長瘡癤,為了頭周的幾顆紅得發亮的瘡子,所有頭髮被鉸去。這時母親會到松山下扯些臭花簕(馬纓丹)煮水為我們洗滌。我太熟悉它的特殊氣味了,當發現在芒果樹下野生了一株馬纓丹,還未長出花來便將之剪斷,留下的根扎得很牢,屢剪屢長。至於在石仔路邊、牆角伸出來的野莧菜,我曾隨祖母到得勝街一帶採集過,它特別嫩滑味鮮,也是止瀉治濕疹的草藥。
野花草生命力強韌,對環境要求甚少,易於傳播。如今平台上的鑽葉紫菀、一點紅和蒲公英同期開花,競相飄散着白絲毛,各自攻城略地,等待着一場盛大的生命華章。而我得考慮勤些動手減除過於強勢的,讓綠植生態平衡共生同存。
林中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