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日安

    晨光滿屋，母親背靠窗邊坐下。她一手支着頭，不消一刻便酣睡了。自吃完早餐，工人姐姐領她稍做動手動腳的運動，之後她就是繼續這坐姿打瞌睡，直至工人姐姐做完家務，仍不肯站起來動一動。像個鬧彆扭的孩子，經一番鼓勵，才千萬個不願意的，被挽扶起來在廳子至房間短短的走廊中來回踱步。要她來回踱十次，則例必與工人姐姐講數：“五次吧，三次啦…… ”我忍不住說：“多點走動筋骨才有力啊！”她即說：“太累呀！你也是整朝坐着看報啦！”真不能看小她的駁嘴智慧，雖然可能轉頭她會問我：你是誰？

    已經九十八歲的母親，頭腦有點失智。工人姐姐很懂照料她，而且滿有愛心。為增加老人的腦活力，每朝她與母親讀報，翻開每一頁，指着不同的圖片和標題，問母親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像個小學生般逗她講解。母親的答話時而條理清晰，時而把不明白的地方就自編故事。我着姐姐打開超市廣告版，大量貨品推介圖文吸引了母親有興趣看下去。當她不耐煩了就說：“你去超市問人就知道啦！”姐姐回答：“但是超市的人唔得閒話我知呀…… ”這樣拉鋸式的對話，常令人忍俊不禁！

    工人姐姐要做午飯了，為免母親坐着又打瞌睡，便拿了紙筆請她畫畫。母親一生從未有畫畫這回事。近年來，幾位工人姐姐都會讓母親畫畫。她畫的是似兒童線條畫，是她慣常想像的：很多枝葉茂盛的花果樹；滿是花紋的瓶花。偶然很用心的畫“公仔”，她說是兩姊妹提着手袋去購物！畫中姊妹手牽手，身穿條紋樣式衫褲。母親逐條線慢慢繪畫，線間順直均稱，竟是一般學生也不能及啊！現在才發現母親有這個天份。

    午睡之後，工人姐姐鋪好紙筆墨，母親坐到桌子前就開始寫《心經》。這個習慣已維持了二十年多了，我讓她有一個信念，抄寫《心經》，菩薩會保佑她平安健康。每次抄畢，母親都唸誦一次然後說一串祝福語：“保佑國泰民安，天下太平。闔家順景安康……”母親沒讀過什麼書，自學識字，也不懂什麼時事，卻有國家為先的觀識，令我感動。

    三年疫情，阻隔親情，沒能侍奉母親。幸有她身旁最喜歡的能幹的工人姐姐，是她的另一份福氣。祥和與愛圍繞，眷顧這位年近百歲的母親，雖然她傾刻間會忘記我，甚至有時忘記了父親！但每當她閒坐發呆，偶爾凝望壁上懸掛着父親晚年手書的聯屏，就會很開心的朗讀一遍。對聯曰：“天地有情容我老，江山無語看人忙。”另中堂詩曰：“結交屠狗亦王孫，腰劍離離古血痕；坐不垂堂堪喻大，家貧容易受人恩。”聽着母親仍中氣十足，且有節奏的誦讀，我想：父親在天有知，應感快慰吧！

    李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