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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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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3 3月3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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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火焰

深 林


    藍色火焰

    一、噩夢

    辛普森步履蹣跚地跟隨着女教徒們列隊走進八角形偏殿。氣氛有些肅殺,一眾聖女全都下跪膜拜,老教主徐徐把他的腳浸入盤中的蜜糖。

    第一個蹲在教主前面的是辛普森的母親,一向驕傲的母親軟弱酥麻地跪着,以一種奇怪的緩慢節奏把臉貼近老教主的腳,舌頭伸得長長的卻不敢輕舉妄動。老教主點頭示意了,她迫不急待地張嘴舔了過去,動情地吸啜着教主聖潔的腳趾頭。每一次蠕動舌頭的動作都是那樣仔細、享受,像是在和世上最美的男子接吻一樣甘之如飴。她甚至啃食着老教主的腳趾甲,眼神裡有種超脫的愉悅。辛普森呆望着,開始止不住地嘔吐,吐出一大堆綠色蟲子,一着地便開始潰爛,汁液淹沒他雙腳……

    辛普森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他似乎這輩子都在作這個夢。天快亮了,他艱難地撐起身子。龐德教徒都有規定的作息時間,每天必需見證邁入黎明前的那股天藍,太陽升起那刻便有如見證了火焰被點起一般,不容有失。

    羅絲太太早已在大廳等候了。作為龐德教最忠誠的信徒,她帶領眾人雙手做着火焰的形狀,貼在額頭最上方,一同唸頌着龐德經文。儀式完畢,他們開始用餐,兩母子之間存在着一種奇怪的不和諧。

    羅絲太太打破沉默:“聖教已正式得到國家的統治權。”

    辛普森沒有表態,她接着說:“不久後便是聖焰儀式,我們都要時刻準備着。”

    辛普森還是不動聲色,羅絲太太卻像給足反應一樣,說起那個重複了無數遍的故事 :“我就知道,聖教一定能抵達輝煌。你還記得嗎?教主仙逝後的第七天,我們信徒聚在聖殿外,突然颳起了一陣風,然後我們腦海裡一同揚起聖歌。大家都知道聖跡要顯現了!那夜的天色像聖火一樣藍,老教主的聖像在天空中出現,好大好大,像海灣一樣大!我們都跪了下來,無一不被教主的慈愛所折服,多麼不可思議!”說到這裡,母親總會補上一句:“兒呀,當時你也在場,你還記得嗎?”

    辛普森沒有這段記憶,這樣荒謬的故事在母親口中卻疑幻似真。提起這事,她皺褶斑斑的老臉就會變得通紅。那種對老教主不加修飾的迷戀,讓他忍不住反駁:“母親,別說了。這樣的事未免太過荒誕。”

    羅絲太太沒有理會辛普森的否認:“你當時太小了,所以才會忘記教主的愛。記住,辛普森家族世代效忠聖教,家族的使命也是你一輩子的使命。”她右邊頸項的藍色火焰紋身有序地顫動着,這標記是那麼刺眼,因為一旦紋上了便終身是聖教的女人。

    辛普森對教會的事早已漠不關心,甚至不屑母親一直以來的過度崇拜。不過的確,聖教在新教主迪塞亞的掌管下,因他雷厲風行的新作風,倒是一天比一天興盛。迪塞亞是老教主的孫子,他把聖教在老教主死後那幾年的衰落飛快地填補回來,以至於控制住整個國家。

    這時一隻小蟲飛到羅絲太太附近的桌面上,模樣噁心。半透明的黑翅膀像隨時要流出黑漆漆的汁液。羅絲太太狠辣地往蟲子拍去,和她優雅的外表產生了極大反差,不帶一點憐憫。一個屍體留在桌子上,她則用餐巾擦着手說:“教主命令你去見一見他。”

    辛普森擦牛油的動作停了下來,說:“母親,我並不想要聖教信使的頭銜。”

    “我倒是樂見辛普森家族的榮譽還能在你身上延續,但想起那個髒兮兮的女人,家族早已被蒙羞。” 羅絲太太憤恨地繼續說道:“哦,對了!她被囚禁了,還有那個男人。”

    這句話直擊辛普森痛處,他馬上站起來:“她不是聖教的人。”

    羅絲太太眼裡充滿鄙夷:“她是你的妻子,自然就是聖教的人。聖教是國家的主宰,他們那些所作所為便是整個國家也反對的事。”她繼續切割着碟子裡的煙肉,“去見教主吧,也許他願意網開一面。當然,即便那髒女人要被聖火洗滌,也是應該的!”

    二、伊芙

    夏日的龐德湖邊,草坪上長滿了狗尾巴草,遠遠還有一片紅黃色相間的罌粟花。

    一個清麗的小女孩從湖後方的小樹林中,無憂無慮地小跑過來。瞬間所有生物的呼吸都轉變成慢動作,周圍泛起了一片銀粉色的光芒。女孩的身影輕盈,身上的杏色輕紗隨律動擺舞着。花兒們都在凝視她,和辛普森一樣定睛地凝視着她……

    “依芙!依芙!是你嗎?”他滿眼笑意,快樂地迎接着。

    然而,女孩卻在電光火石間從他的身體裡穿過!周遭所有光芒頓時消失,變成一種極致黑暗,他連自己的手心都看不見了。頃刻心臟劇痛,有人在他心裡積極地鑽洞!每一下都狂狠,沒在管他死活!

    再次從夢裡驚醒,辛普森偌大的房間裡瀰漫着深深的寂寞。

    你有愛過一個人嗎?愛是一件撕心裂肺的事。愛的記憶最可怕了,它深深地藏在人的五臟六腑、所有感官當中,無孔不入。辛普森的掌紋裡、腦海裡、床上捲曲的被單裡都是依芙。一個人得到愛,便飽滿了;可一旦失去,會像被抽乾了靈魂一樣枯竭。愛曾經在身體裡充盈過,消失後的軀殼就只剩毒氣,蔓延後會一發不可收拾。

    九歲那年,辛普森認識了依芙。七歲的小依芙穿着全身銀杏色的連衣裙、頂着一頭又長又蓬鬆的棕紅色羊毛鬈髮,命中註定般和他在龐德湖邊相遇。小辛普森穿着龐德教的藍色聖袍,一如既往的木訥,依芙卻像湖裡的小精靈一樣靈動,看見他便鬆開了船長父親的手,快樂地跑過來。

    從此依芙成為辛普森唯一的朋友,他們一起在山間捉兔子,晚上會偷溜出來看星星。

    “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開。”每次回家前,小依芙都會這樣甜甜地對辛普森說。

    “我,我也一樣。”一股暖流包裹住小辛普森的心,他臉紅了。依芙純真地對他笑時,辛普森感受到從未有過的、純粹的快樂。

    比起母親和聖教,依芙成為了他在世上最珍視的東西。辛普森家族世代是龐德教最忠實的追隨者,羅絲太太更是狂熱分子。她全心全意地把生命投放在教會,兒子的成長她漠不關心,她甚至從沒對兒子笑過。辛普森看着她每天對教會呼喚着愛,卻沒在她身上感受過愛。而依芙和母親是那麼不同,她身上有一種像蒼蘭一樣幽幽的香氣,從不冷冰冰的。她願意觸碰他的手,覺得開心時會給他熱情的擁抱。有了要掛心的人,辛普森不再冷漠,所有她的小事都是他的大事——她少穿了衣服他覺得不安,她跌痛了膝蓋他比她更緊張!只要她在旁邊,辛普森的心就能躍動,世界都是喜樂的。

    大概沒有霍爾的出現,他倆會簡單地在一起一輩子。

    霍爾是個小有名氣的年輕藝術家,四處流浪,非常偶然才來到這個國家。他放浪不羈,愛用不同的絲線去塑造彩虹,七彩的顏色揮灑着張力,彩虹在他的手中變化多端。而他的才華深深地吸引了依芙。

    因為龐德教徒的身份,一開始霍爾便瞧不起辛普森。攤在草地上,霍爾望着天空,手中把弄着彩色的絲線,不可一世地說:“龐德教?我最不屑了。那些會盲目信奉聖教的人都是沒思想的人!”

    辛普森不由自主地維護起聖教,與其是為聖教說話,不如說是他極度厭惡霍爾臉上的自以為是:“聖教拯救無數在世間游離的人於水深火熱之中!”

    “人類需要自救,不是依從一個信仰賴以為生。”霍爾不甘示弱。

    辛普森故作姿態:“這是像你們這種沒信仰的人的自我安慰,因為你們沒有在信仰中獲得過真正的平靜和安全感。”他幾乎一字不漏地背誦了母親日夜向他灌輸的話,而他根本也從未真正篤信。

    霍爾笑出聲:“哈哈!藝術家為何需要安全感?”他指着辛普森胸前的藍火徽章,挑釁地說:“你身上的藍火焰標誌我最討厭了。藍色,憂鬱悲傷!我們生而為人,存在於這個七彩斑斕的世界,應該要隨心地決定自己想做的事,追尋真正的自由。”他看向依芙:“有這種理想的人,才是值得追隨的。”

    依芙聽着他說,似懂非懂,眼神卻流露出着迷。霍爾受到鼓勵,站起身來激動地演說:“龐德教賦予藍火某種高貴的意義,卻利用它做着最齷齪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嗎?他們欺壓女性、不停地為教徒洗腦,把反對他們的人拋進藍火裡活活燒死。老教主荒淫無度,借口舉行所謂神聖的儀式,實質染指女信徒。怎能有人會容忍自己的母親或愛人成為忠誠的教徒呢?”

    這句話打中辛普森的痛處,憤怒馬上塞滿了他臉部所有的肌肉。他惡狠狠地瞪着霍爾,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撲倒在他身上。善良的依芙看到形勢不對,收起笑容向霍爾搖了搖頭,抓起他的手借故離開了辛普森的視線。

    看着霍爾那隻被依芙拉起的手,辛普森憤恨不已。或許在內心深處,他是認同霍爾的,但也正因如此才更不知所措。他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聖教教徒了,這一點他沒有選擇,也沒有反抗。

    不久,霍爾便說要離開這座城市,他要繼續流浪,到龐德湖依傍的大山另一邊看彩虹的源頭。

    依芙和辛普森說:“他問我要不要跟他走。”

    辛普森大氣也不敢喘,他自然希望依芙能留下。

    依芙開始掩面哭泣:“我不夠勇敢,也不能丟下我那可憐的母親。”

    然後霍爾走了。辛普森默默陪伴了依芙很多個夜晚,直到後來,她終於答應了他的求婚。

    他知道依芙內心渴望自由,不願和聖教有過多接觸,便有意疏遠了母親。但依芙還常常悶悶不樂,挨着大屋的窗邊若有所思地盯着遠方。這時辛普森便知道,她想念那個男人了。但辛普森會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心裡卻異常恐懼,不敢直視依芙的寂寞。他總活在她會離他而去的陰霾下生活,卻還是小心翼翼地寵愛着妻子,滿足她所有要求。只因辛普森頑固地相信,既然命運讓他們結成夫妻,只要誠心誠意地愛着,便會迎來美好。終有一天能重拾從前他倆在湖邊的快樂時光,那些沒有霍爾的時光。

    生活平靜地過了八年。冷不防地,霍爾回來了。還是那個瀟灑自由又輕狂的模樣,沒有任何成就卻依舊自由自在。他還沒找到彩虹的源頭,卻輕易地找回八年前那個迷戀着他的美麗女孩。而這一次,依芙幽幽地跟辛普森說:“他說生命應該是充滿顏色、充滿自由的。我太愛他了,我要跟他走。”

    八年的婚姻沒讓依芙有丁點留戀,她甚至沒拿走任何一件在房間的物品。為了愛情,她清空過去。看着依芙留下的日記,每一篇滿滿的都是對霍爾的掛念,其中一句話最是傷透辛普林的心:

    “我沒勇氣隨最愛的人離開,我只能選擇嫁給最愛我的人,儘管他是那樣空洞、乏味、無趣。”

    每個字都幻化成地雷,埋伏在他身體裡,以至於每一下呼吸都有會引爆的危險。原以為依芙和母親不一樣,明明善良的她從來不曾故意冷落自己、無視自己,但為何善良的人做出傷人的事時卻是那樣尖銳狠辣?

    伊芙走後的夜晚,辛普森都無法好好入睡。蠟燭燃盡,房間變得漆黑,窗簾被外面的冷風吹起來,打開了一道小縫隙。月光射進房間,像利刃一樣。辛普森突然覺得自己就是那隻被母親拍碎的蟲子,橫飛的血肉濺得無處不在。多年付出的愛是那樣賤,依芙甚至比母親更殘忍,冷漠地把自己拋棄了。

    儘管他還常常想起她小時候那溫軟的聲音:“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不想和你分開。”儘管他甚至對她恨不起來……止不住地崩潰,蜷縮在床上,他像個孩子一樣失聲痛哭。

    三、對話

    偌大的聖殿只有辛普森和迪塞亞兩人,讓辛普森感到極有壓迫感。很快最重要的聖焰儀式便要開始,兩人都已隆重地穿好聖袍。迪塞亞比辛普森年輕多了,卻自帶一種奇異的尊貴,讓人不敢直視。

    “知道聖徒們是在哪裡找到他們嗎?”聖座上的迪塞亞單刀直入。

    “旅館,凌亂不堪的房間裡。”迪塞亞的眼睛掃視天花,眼神有點虛無:“那女人,是你的妻子?”

    辛普森跪在聖座前,他分辨不出迪塞亞的喜怒,又深知事情的嚴重性,不敢作聲。

    迪塞亞身軀傾向前,手指輕輕地碰着辛普森的額頭:“還記得聖條第一章第二十節嗎?”

    辛普森壓低了聲音:“妻子、妻子是丈夫的擁有物。任何情況下,未經丈夫允許,妻子不得忤逆、背叛或離開丈夫,違反者、違反者……”他沒法說下去。

    “違反者,要被藍色火焰吞噬哦。” 迪塞亞接過話。

    辛普森迅速把額頭貼在地上,試圖為伊芙求情:“請教主寬恕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和我說,人應該屬於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擁有物!信使,你認為呢?”

    辛普森神情變得更痛苦了:“是霍爾和她說的話,我不想深究她的思想,但我希望她能快樂。”這是他的心底話。

    迪塞亞站了起來,示意辛普森不需再向他叩首:“快樂?辛普森信使,像你這樣的人,為妻子付出多年,當她說着要追尋自由時,轉身便離開!深愛她的你,一定非常心痛,你快樂嗎?”

    沒有人像迪塞亞一樣同情過辛普森,他喃喃自語:“即使痛苦,但可能我應該要讓她自由,也許像霍爾那樣的人才值得她深愛吧。”

    “你了解那個男人嗎?你放心把妻子交到他手上?他口中的‘追求自由’只是一種口號,他是想自私地享受自身的快樂,才編織出一堆鬼話魅惑身邊的人。你發現嗎?通常這樣的人,對世界最欠乏建設性。”

    迪塞亞磁性、低沉的聲音突然變得溫和,居然能快速地撫慰人心:“人類好多的愛,都自私得像山上隨意吃掉同類的野獸一樣。世人需要遵照特定的守則,因為我們必須要知道甚麼是對的、甚麼是錯的。聖教定立信條,是希望許給每位信徒一個更好的未來!”迪塞亞的眼睛裡,流露出深深的悲憫:“你的妻子和那男人實在太自以為是。追求自由、自由意志,是腐敗的本質,而且都只是短暫的慾望。”

    教主的話對辛普森來說艱澀難懂,卻又使他闖開了新的世界。並非他有多明白話中的真諦,而是由一名權威去否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對手,讓辛普森覺得自己變得比較高尚。

    “教主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呢?”他還是擔心依芙。

    迪塞亞露出了和煦又魅惑的笑容:“我當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為你抹掉他們,但我也可以留給你選擇。你可以親自把妻子送入藍火,或者選擇讓她真心皈依聖教,我們一起為她洗滌慾望,帶她重回正軌。”迪塞亞認真地望着辛普森:“我們攜手實現真正美麗的新世界。你必須要知道,她最好的道路,就是留在你身邊。”

    “她最好的道路,是留在我身邊?”辛普森被深深撼動。一直以來他就是最用心守護着依芙的人,但卻沒有底氣說出這種話。如果依芙的性命能保下來,還能回到他身邊,還有什麼能比這更好嗎?頃刻,他熱切地感受到聖教的愛,教主是真正仁慈的人!

    “只是辛普森信使,在我將要打造出的美好世界裡,這樣的事不允許再發生了。我相信你,也希望你不要因為我這一刻的慈悲,再為這世界培育出怪獸。真正的愛具有更高的價值,拋去你舊有的想法,重新為對錯下註解吧。”

    聖殿外早已人頭湧湧,聚集的全是龐德教聖徒,一律穿着藍色衣袍,以聖壇為圓心一環又一環地跪着。男女老少都閉着眼,唸唸有詞滿懷期待。從半空往下看,是一大片藍海,無比壯觀。

    “聖焰儀式要開始了。出去吧,我帶你見證最美麗的聖跡。”迪塞亞示意辛普森跟隨他走出聖殿。

    聖徒們看到教主出現了,一陣膜拜。人群中突然讓出了一條步道,直通圓心處的聖壇,只見一個半裸上身的人,披着頭髮在人群中跪着、叩拜着過來。那人的手貼在額頭最上方,做着火焰形狀,背部扛着一個大麻袋,活脫脫是一個最虔誠的教徒。聖壇中央是旺盛的藍火,他走到壇前便止步了,僵硬地趴在石階前一動不動。兩名男聖侍將他從台下抽到迪塞亞跟前,男人始終保持着跪拜的動作。

    迪塞亞身後的辛普森,終於看到半裸男人的臉。他震驚了,是霍爾。那個曾經自覺思想高貴、不可一世的人,現在竟以最微不足道的姿態,趴跪在迪塞亞和自己之下。

    霍爾抓準時機誇張地咆哮着:“我不配叫做藝術家!我不配!跪謝尊貴的教主,恩賜我贖罪的機會。跪謝尊貴的教主,恩賜我贖罪的機會!”

    然後,他轉身,扯着嗓子搖搖晃晃地向着台下的所有教徒吶喊:“曾經,我以為大山那邊能找到彩虹的源頭,以為找到那源頭,便能找到自由!”然後霍爾開始一直搖頭,五官擠在一起,聲淚俱下:“我錯了!錯得離譜!多年來的攀山涉水,當我到達山的另一邊,才發現彩虹的源頭,燃點着的一直都是藍色的火焰。那一刻我驚呆了,原來我一直尋找着的所謂自由,就是龐德聖教的聖跡!”

    說罷,霍爾突然爬到聖壇中央的藍火前,將大麻袋從背上甩下來,裡面全是七彩絲線。辛普森當然能認出,那是他塑造彩虹的絲線,那些贈予過伊芙的彩虹。霍爾把絲線拋入熊熊燃燒的藍火裡,不斷高呼:“這才是藝術!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直到七彩絲線都在藍火裡消失了,霍爾才回復平靜,聲音不再像剛剛一樣嘶啞破裂,而是堅定不移:“願教主容我歸信,我將一生侍奉聖教,直到生命終結。”

    想起那個曾經滿臉鄙夷地詆譭聖教的藝術家,如今卻是一副無比服從的表情,辛普森低着頭,一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發出了微弱的、類似“哼、哼”的嘲笑聲,眼睛裡閃着從未有過的光芒。這時,迪塞亞示意辛普森往遠處遙望,原來伊芙也正跪在看台上,風吹過她柔美蓬鬆的紅棕色頭髮,搖搖曳曳的,一串串淚水從她的大眼睛裡滑落下來。辛普森知道,她對霍爾的信仰在這一刻必已全然崩塌、蕩然無存。

    迪塞亞則意味深長地凝視着辛普森, 眼神裡透露出笑意。這是在他每次得逞時都會有的神情,只是一般沒有人能察覺。

    四、重生

    辛普森莊嚴地走到台上,台邊鋪了一層又一層的白色輕紗。他一身白藍,長長的藍紗條環過頸項,固定在一條粗腰帶裡。三年過去了,他把頭髮留長,及肩、柔順。

    台下參與聖焰儀式的信徒空前絕後的多,和三年前比起來,龐德教更壯大了。辛普森合上雙眼,跪在台中央,掌心向下,手從頭頂緩緩往腹部下劃。聖徒們一同頌起聖歌,高亢的聲浪響徹雲霄。

    辛普森在高歌過後便張開雙眼,膝蓋依然貼在台面,大腿和腰肢有力地挺了起來,打開雙手,如同把世界都擁在懷中,動情地訴說着那個故事:

    “老教主仙逝那年,我還很小。他離開後的每一天,我們都沐浴在悲傷之中。但老教主和我們說過,他死後的第七天將會再度降臨。第七天到了,風和日麗的午後黃昏,我們都聚在一起等待聖跡。突然有股暖流一樣的風讓地上的樹葉輕舞一般旋轉起來。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所有人的腦海裡都響起了聖歌。然後我們看到了聖跡,老教主的聖像顯現在天空中,好大好大,像海灣一樣大。他的臉和日落的天色相融在一起,緩緩地呈現了。如火焰一般,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頻率眨動着。我們都被折服,不容抗拒地在聖像面前跪了下來!聖教選擇了我們,我們要相信這種幸運!”

    辛普森的演講,讓台下的聖徒感動地流淚了。尤其是母親,她哭得激動,要身邊的人扶住,不能自拔,仿如今天就是當天!辛普森的視線落在妻子依芙身上,看見依芙,他便無論如何都覺得安心。如同所有教徒,她也順從地跪拜着,一頭紅棕色的長鬈髮不見了,更讓人注目的是她光亮的頭頂和白嫩的頸項上,分別都被紋上了一圈不容忽視、熊熊燃燒着的藍色火焰。

    這時,迪塞亞教主從聖殿裡走出聖壇,眾人歡呼雀躍。他親自點燃起如同藍寶石一般的火焰,神奇的火焰源源不絕地燻起一種奇特的煙霧,讓人聞着便像是進入了極樂世界般平靜喜樂,有一種滲透人心的威嚴。後方的聖殿裡,早已準備好甜膩的蜜糖,一批新的年輕聖女早已排着隊等候壇前的儀式完畢。

    “聖教的榮光一呼百應,集願的聲浪響徹天空。”辛普森帶領眾人高呼。他滿足極了,這三年裡他再也沒作噩夢,他完整了。一個藍得發亮的火焰徽章鄭重地戴在他的胸前,那是光榮聖使的專屬。

    他沒有再深究,這樣的生活到底是為了依芙的幸福,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無論如何,依芙將一直留在他身邊,永遠不離開。至於那位曇花一現的藝術家,自那次出現在聖壇後,整個國家便再沒有人看見過他。辛普森看了看腰前那串用黑色的皮繩拴着的指甲,他知道霍爾不會再回來了。

    由此至終,這都是一個愛情故事,是什麼把辛普森變成現在這樣,享受着至高榮耀的人?大概只能是愛了。

    深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