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態書寫中的兒童視角
新世紀以來,以動物為題材的生態小說大量出現,將動物與人類並置,甚至以動物為主角,體現了文學書寫對人類自身“去中心化”的探索與嘗試。以魯迅文學獎獲得者、“格格作家”葉廣芩的“動物與孩子”童書新作《熊貓小四》為例,凸顯兒童視角在推動情節發展、回應生態議題的獨特價值和功能。
一、“野物”與“寵物”
在秦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深山老林中,居住着三廟村村民、野生大熊貓、黑熊、花豹以及其他維繫着生態平衡的野生動物,人與動物各自獨立生活,卻不可能斷絕往來。比如,當大熊貓晃悠進農戶串門覓食,該如何對待才能既體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又不輕易打破、違背自然規律?再如,卡在山溪、奄奄一息的熊貓崽“小四”,被沒有野生動物養護“資質”的村民搶救、照料後重獲新生,村民此舉是“善舉”,還是有可能磨滅熊貓“野性”的“不合規之舉”?全書情節圍繞諸如此類的問題展開,兒童視角發揮着推動情節發展的關鍵作用。
二、兒童視角與情節推動
“這幫孩子平時漫山遍野地跑,感覺更敏銳,能捕捉到被大人忽略的蛛絲馬跡,能走進山的細部和犄角旮旯兒,比如發現和救助熊貓小四,靠的就是在溪水邊玩耍的孩子們。”這是村裡唯一的小學老師,人物主角汪汪的媽媽對“兒童”與“成人”視角的點睛式評價。
書中動物主角熊貓小四一動不動地卡在山溪石縫中、泡在冰水裡,被剛好在雪地上玩耍的孩子們發現。汪汪回村裡叫來了平日與野物互動良好的爺爺協助救援。爺爺將瀕死的熊貓崽救起、往家裡送,更以“碎貨”來稱呼牠,把牠當作跟汪汪一樣的孩子看待。
“沒見過哪個畜生躺棉花套的”,奶奶對熊貓崽一開始並不接納。正是孫兒汪汪對小生命投入前所未有的關愛,讓奶奶對熊貓小四態度轉變。“只見奶奶不動聲色地抱起了小四,就像當年抱汪汪那樣,把牠摟在懷裡。”在這一刻,汪汪覺得奶奶真偉大。
奶奶從一開始不讓熊貓崽進屋、不讓“畜生”使用家中物品,轉變至後來對小四全方位照顧、像養孩子一樣,這是汪汪憑藉自己的言行感化家人的結果。在此,兒童視角為動物和人類(成人)走近彼此搭建起平等、深度溝通與理解的橋樑,一次又一次地推動着故事情節的發展。
三、孩子、野物與寵物
被孩子們發現並堅持救下的野生大熊貓小四,“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大家的心”。從孩子們對待熊貓小四的情節看,“野物”和“寵物”的邊界並不鮮明。於是,養護在汪汪家的小四和家裡的寵物花貓、鄰居家的土狗大黃以及孩子們度過了一段短暫且愉快的時光。
對於孩子們和熊貓小四的相處方式,持續提出異議的首先是汪汪媽媽:“這個小東西太依賴人了,將來怎麼得了!”而後是熊貓調查隊凌隊長:“都散了吧!讓這畜生自己下來!”於是,汪汪糾正道:“牠才不叫畜生哩,牠是小四,叫小四!”汪汪媽媽和凌隊長是站在“為牠好”的立場選擇與野生大熊貓相處的方式,而汪汪則更偏向以動物自身的意志為核心關照、與動物進行平等溝通。二者產生分歧的癥結在於,面對“人類是否比其他動物高等”這一拷問的不同回答。
寵愛小四是天性使然,但孩子們也並非不管不顧這是野生動物、不同於家中寵物這一事實。自從小四喝過羊奶、逐漸恢復意識之後,孩子們冒着寒意從竹林裡抱回了細嫩竹子。儘管小四根本不吃竹子,但爺爺還是每天從竹林挑來鮮嫩竹子餵牠,試圖喚起野生動物的本能。
孩子們尊重並努力保護野生動物的本性,認為“又髒又咬人的熊貓才是真熊貓”。待熊貓小四自己掙脫束縛、從“鐵屋”出逃,回歸山林,汪汪再有不捨,一想到“小四的家在山裡,在大秦嶺中”,便誠心為大熊貓恢復健康、回歸家園、重獲自由而高興。
四、餘論
如果說,以動物為主角的生態書寫能一定程度體現對人類視角的“去中心”意識,那麼,兒童視角更為此提供另一重“去中心化”濾鏡。換言之,“動物與孩子”的雙重視角,為重估人與自然的相互關係提供獨特的方法取徑。
以《熊貓小四》為例,三廟村的孩子們、尤其是汪汪,未受社會陳規束縛,不以“高等動物”自居,將野生動物視為與人類一樣擁有主觀意志的生命,服務於動物的獨立意志本身,而不以某自然保護機構的意志為首要考量與核心關懷。從這層意義上說,這裡的兒童視角為我們重新定義了“何為人與自然、人與動物平等相待”。那就是,如同尊重人類個體的獨立意志一樣與動物平等溝通,畢竟,“在水溝裡的草履蟲,也和人一樣有尊嚴”。
嚴詩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