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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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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日期: 2025年4月23日星期三     版面導航
當前報紙日期:
2023 2月3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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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

曦 星


    我和你

    我怕你笑。那天,露台外淅淅瀝瀝,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家中的牆壁也冒出細細的水珠。黏黏糊糊的早上,你在讀濕軟的報紙。我一面漫無目的地攪拌着麥片,一面掙扎着要不要把心中糾纏着的事情告訴你。最後還是說了……

    過去幾天,我都夢到你從我身邊掉下,從屋頂上、從大橋旁、從空的電梯槽中,我只看到你半張的嘴巴、緊皺的眉頭、求助的眼神,慢慢地下墜,然後在我的視野中淡淡地消失。

    你聽了之後搖搖頭,皺起眉,看着我,然後笑我胡思亂想,笑我傻, 說:“為甚麼一天到晚都作這些奇怪的夢?”

    夢?是夢嗎?是胡思亂想?還是預感?我看着你,淡淡地消失,每次都一樣。這些預感,為甚麼?歷歷在目的清晰,這些夢!我的顧慮只有姐姐明白。姐姐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非常了解我。可是不知道甚麼原因,你卻一直都討厭她。

    我曾經問你,甚麼是“你”?甚麼是“我”?為甚麼“我”是“我”?“你”是“你”?而“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側了頭,瞇起眼,扶着下巴,慢慢地說:“你真可愛,不但常常作奇怪的夢,而且還有奇怪的問題!”我看着你,嚕着咀,不作聲。

    你認輸了,考慮一下,說:“我認為‘我’就是我所有記憶的總和,‘我’是我憑着記憶、告訴我自己有關我的故事。因為我有我的故事,你有你的故事,所以你是你,我是我。我死了之後,故事完了,說故事的意識也停了,‘我’便消失了。”

    你停了一下,繼續說:“因為‘我’是我記憶的總和,就算未死亡,如果我失去了記憶,我的故事便逐漸地模糊,‘我’也會安安靜靜地慢慢淡出,‘我’再也不是我了。”

    你還記得嗎?我後來再問你,你說已經忘了曾經說過這番話。

    其實我對哲學並沒有太大興趣,對你的解釋也不完全了解,但你這些話中,我最害怕的就是安安靜靜地慢慢消失。

    你知道嗎?不是怕我自己消失,而是怕你。你被迫退休,我知道你有些不甘心,從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忽然變成無所事事。我看得出你的失落。面對懶散、沒有目標的平淡生活,你雖然擠出笑臉、盡力適應,但眉宇之間有時總會露出一點惘然。你喜歡早上站在露台外,怔怔地看街上熙熙攘攘上班的人群,我可以感應到你心中的感受。

    我告訴過你,你天天坐在家中,看千篇一律的電視,讀枯燥無味的報紙,上網,掃手機,從客廳走出露台,又從露台走回客廳,不如找些有興趣的事情來做!你聽了之後默默地不作聲。還好躊躇了幾天之後,終於說要找回幾十年前的口琴來練習,可是忘記了它放哪裡,於是我和你兩個人翻了半天書架、衣櫃、抽屜,但依然翻不出來。你唉聲嘆氣,埋怨自己愈來愈差的記性:“明明幾個星期前收拾東西時才看見過,怎麼現在便忘了在哪裡?”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希望你重新有點精神寄託,我把你的困擾告訴姐姐。姐姐有主見,做事又爽快,立刻去書店買了個口琴。我不動聲色地把它放在茶几上舊報紙堆旁邊。

    第二天你看到口琴時很開心,笑着對我說:“你看!原來就在這裡!奇怪,怎麼口琴這麼新?”

    你是在開玩笑吧?怎麼會不知道舊口琴和新口琴的分別?你興高采烈拿起來便吹,吹奏了三四首幾十年前的老歌,但每首歌曲都只會幾句,沒法從頭奏到尾。練習了一兩個星期,開始時心情好了一些,但後來愈來愈沮喪,你說調子已經忘記得七七八八,古老的樂譜也買不到,自己也摸索不出來。最後還是放棄了!你的情緒又低落下來,天天又從客廳走出露台,再由露台走回客廳。我自然又把我的顧慮告訴姐姐。她真的很關心你,說:“他喜歡看書嗎?”

    我猜想:“應該喜歡吧!但我不知道他愛好甚麼類型的書。”

    “可以試試歷史小說!” 姐姐很了解你,順手便給我一本《流血的仕途》,叫我拿給你。謝天謝地!你果然喜歡看這類的書,手不釋卷地看完了李斯的故事之後,自己又主動去買其他的書來看,有時三四本,有時五六本。有了寄託,心境也似乎開朗起來。有一次我問你剛讀完的書的內容,你抓抓頭、想了一陣子才腼腆地回答:“記不清楚了,其實詳細內容並不重要,了解大概就可以了。”

    你的記憶真的這麼差嗎?慢慢消失的開始?

    你買的書愈來愈多,堆得家中到處都是。你知道我很討厭家中東西亂七八糟,有時忍不住埋怨你兩句,但往往一面心中怨你,一面卻忍着氣替你收拾。

    那天,我撿起沙發旁邊散落在地上的那幾本書,無意中發現在《五代演義》和《西夏王朝》兩冊書中間,夾了一本厚厚的書,封面印了一個人腦圖案,題名是“認識神經系統疾病”。我有點奇怪,為甚麼你會看這類醫學常識的書。在好奇心的指使之下,順手翻開來,一翻便翻到第五章:“老人痴呆和記憶衰退”。我忍不住坐下來,一口氣讀完這一章。

    我明白了,你擔心喪失記憶力,擔心患了老人痴呆,所以想多了解這個病症,是嗎?你抱怨過記憶力愈來愈差,但仍然不願意承認有病,為甚麼呢?你記得嗎?我建議你去看醫生,如果真的有問題,就應該及早預防、及早治療,把它醫好,不是很好嗎?你又笑我傻,堅決地拒絕。去看醫生有甚麼不好呢?為甚麼不願意呢?

    我愈想愈害怕,如果你真的有老人痴呆,如果真的慢慢地消失,我孤伶伶一個人、無依無靠,怎麼辦?

    我唯有告訴姐姐,問她的意見。姐姐見多識廣,頭腦靈活,但性格有點孤僻、也比較強硬,可能因為這樣,爸媽自少便不喜歡她。我看你也討厭她,她來我們家聊天時,你連招呼都不打,令我很尷尬。姐姐不屑和別人打交道,所以朋友不多,只有我和她合得來。我們喜歡坐在小公園的椅子上,在樹蔭下聊天。她有時情緒激動起來會旁若無人地高聲說話,引來公園內其他人好奇的目光。

    我們談到你,姐姐也覺得你固執,她說你其實是怕面對現實,擔心真的有病,以為不看醫生就等於沒有病。但我們要怎樣來幫你呢?書中說早期的老人痴呆可以用藥物控制,可是藥物必須要醫生處方,你不看醫生就沒法拿到藥物,怎麼辦?書中又說天天做運動也可以減慢記憶衰退,但你左膝以前受過傷,關節時好時壞,所以一直都不敢做運動,要你運動實在不可能。書中介紹的另外一個方法是常動腦筋,例如學習新的語言等腦力活動,可以有助大腦的正常功能,但一定要靠你積極參與才有效。我上次問過你,你說沒有興趣,不想學。我花了不少唇舌都說服不了你,更不能強迫你去動腦筋、學新東西。我有甚麼辦法?你說,我有甚麼辦法呢?

    你說我擔心不擔心?書中這些方法都幫不上你的忙。我的夢、我的預感真的就不能避免嗎?姐姐也替我擔心。我們坐在樹下商量其他的方法。姐姐確實知識豐富,她沉思了一會,忽然重重的拍了我大腿一下,情不自禁地高聲說:“川芎、銀杏、天麻、桑椹、何首烏、益智仁!”聲音把旁邊在打鞦韆的小朋友嚇了一跳。

    我一聽便明白她的意思。她繼續說:“這些中藥有補腦寧神、祛風通絡、行氣活血的功效。應該可以防止老人痴呆。”

    我立即跑到中藥店去購買這些藥材,中藥店的中醫問明了我買藥的目的後,便替我調整了藥材的份量,雖然價錢貴了一點,但如果能夠幫你,錢並不重要。我回家按照指示把藥材熬成一碗又濃又黑的藥湯給你喝。你覺得很奇怪,問我這是甚麼東西,我一時沒有準備,就隨口說近來天氣很潮濕,所以煲祛濕茶給你喝。你皺了皺眉頭,幸好沒有抗拒,輕輕地啜了一口。可是一啜下去,你的表情便立刻改變,眼睛鼻子嘴巴都擠在一起,一個字一個字說:“好難飲呀!”

    之後,無論我怎樣哄你、懇求你,你都不肯再碰這碗珍貴的藥湯。你真的像個小孩!怕苦!又固執!我又去找姐姐。她說:“如果他不願意服藥,我們也沒有辦法強迫他。怎麼辦呢?”她停了一下,再說:“啊!不然試試針灸?聽說針灸也能夠促進大腦的功能,幫助記憶。”

    “針灸?你沒說錯吧?他連西醫都不願意看,怎樣才可以叫他去針灸?”我大驚小怪地問。

    姐姐慢條斯理地說:“其實不一定要扎針,按摩穴位也有效。”

    你說姐姐是不是真的有豐富的知識?我以前曾經告訴過你,你卻一直都不相信。

    姐姐說:“促進腦功能最重要的穴位是百會穴和四神聰,其次是督脈,因為腦髓與督脈有關,所以按摩督脈的穴位也有幫助。”

    我一頭霧水:“這些穴位在哪裡?”姐姐解釋說:“百會穴就是頭頂正中央的最高點,四神聰是百會穴前後左右一寸的地方。”她還用手指在我頭頂上按出這些穴位的位置。“督脈包括很多穴位,從百會穴向着後腦的直線上,差不多每一寸就是一個督脈的穴位,然後再沿着脊椎一直落到尾骶骨,椎體之間凹入去的地方也都是穴位。”

    我趕緊跑回家,在路上反覆地唸着這些穴位的名字,還專心記着它們的位置,一到家便把這些資料抄寫下來。

    你知道我費了多少苦心找機會按摩你的穴位嗎?我不想照實地說要幫助你的記憶力,怕你反感,但不說就只能找其他藉口。我等了幾天,都找不到機會,開始有點不耐煩。想不到那天你看了一個早上的書,然後摘下眼鏡,揉着眉心,說有點累。我興奮地乘機而上,也不多說話,便跑到你的椅子後面,溫柔地替你按摩。你有點受寵若驚,回頭看着我笑。我先從四神聰和百會穴開始,又再順着脊椎按摩督脈的許多穴位,你全身放鬆,閉起眼睛來靜靜享受,還不時發出“嗯!啊!”等舒暢的聲音。你又問我:“這是甚麼門派的按摩術?怎麼要按這些地方?”

    我隨口說:“這是最新流行的穴位按摩,既消除疲勞,又能夠養生,還可以增加免疫力。”你又笑着問:“真的?是哪位高人教的?”我告訴你說:“是姐姐教的。”你聽了之後就不再說話,抬頭定睛地看着我。就這樣,我每天都盡心按摩你的穴位。我知道你很喜歡這種妥貼的舒適,這種身心的享受。我也知道你很珍惜我們夫妻之間的溫馨、恩愛和熱情。自從為你按摩之後,我感覺到你對我特別體貼、特別關懷、特別呵護。

    我有時按摩得滿頭大汗,你會滿懷感激地叫我停下,或者轉過身來,摟着我的腰,叫我休息一下。可是,雖然按摩幫助我們感情的進展,但你的記憶卻仍然沒有改進,你仍然和以前一樣,常常忘記日常生活的大小事情。

    我真的很傷心,花了這麼多氣力,費盡了這麼多心思,你的情況卻愈來愈差。我該怎麼辦?該怎樣幫助你呢?你知道嗎?我憂心忡忡,完全沒有胃口,晚上也輾轉反側。我絕望之餘,又向姐姐求救。姐姐也沒有辦法。兩個人坐在公園的長櫈上愁眉苦臉。頭腦靈活的姐姐忽然說:“既然其他辦法都失敗了,現在唯有用最後一招。”

    我問她:“甚麼意思?”她說:“扎針!用正宗的針灸方法。”我嚇了一跳說:“我不會!”姐姐說:“可以上網學!”我又說:“我不敢!”姐姐想了一下說:“我幫你!”於是,我們決定好了,一定要防止你腦功能的繼續退化。

    過了三天,趁你午睡的時候,姐姐來到家中,拿出一盒剛收到的郵購針灸用針。她用酒精消毒了這些針,來到床頭,左手拇指輕輕地按在你頭頂上的百會穴,右手高高舉起三吋長的鋼針,對準了穴位,準備插入你的腦中。

    可是她按在穴位上的手指稍微顫抖了一下,不小心把你搖醒了。你張開眼睛,看到高舉的鋼針,立即大喝一聲:“你想幹甚麼?”然後,你一手把鋼針搶去,在床上坐起來,又再問:“你想做甚麼?這是甚麼意思?”

    我唯有將我們想用針灸治療你老人痴呆的計劃告訴你。你聽了之後很生氣,搖搖頭,看着我,然後罵我無知、罵我傻。我也無法辯駁,只好低下頭,眼淚便禁不住地流了出來。過了一會,你怒氣稍為消了一點,問我:“為甚麼一天到晚都說我有老人痴呆呢?”

    我說:“你自己都應該知道,近來你的記憶力愈來愈差,頭腦也愈來愈不靈活。我猜你連今天星期幾都不記得!”你抓抓斑白的頭髮,想了一下,卻答不出來。

    “你說我應不應該擔心,如果你萬一有了這個病症,留下我一個人怎麼辦?”我接着說。你仍然不說話。我立刻打蛇隨棍上:“不然就乖乖地聽我話,去看醫生,讓醫生仔細檢查。如果不幸有病起碼可以趕快治療,希望真的沒有病我們便可以安心。”

    你側起頭,看着我,思考了一會,點點頭說:“好吧!那麼就聽你的話,讓我預約醫生,聽聽醫生的說法也好。”你知道嗎?你這幾句話令我多麼的高興,終於可以放下心頭上的一塊大石。我一面熱切地握着你的手,一面卻和姐姐互相打個眼色,會心微笑。我們無言的溝通正在說:“雖然繞了一個大彎,但你最後還是答應去看醫生了!”

    你

    我不明白你近來為甚麼會常常作一些奇奇怪怪的夢。那天在早餐桌上,你說連續幾天都夢到我從高處跌下來,跌得粉身碎骨,說的時候聲音還微微發抖,眼角更有一絲淚光。為甚麼呢?人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在思念些甚麼呢?究竟甚麼事情在困擾着你呢?

    是不是因為我突然退休,整天留在家中,干擾了你日常的生活節奏?天天對着我,你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心中多了些說不出來的無形壓力?是嗎?

    其實我真的很喜歡退休,不知甚麼時候曾經讀過兩句話:“人閒花也靜,心清雨亦輕。”用來描述我退休後的心情真的最合適不過。我早上站在露台上,看街上匆匆上班的人群,內心往往慶幸自己不必再如此勞碌,為謀生而奔波。放下了生活的重擔,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人也閒了,心也清了。

    我更喜歡有時間和你天南地北地閒聊。以前天天上班,下班時已經很疲倦,吃完晚餐之後腦袋便只想休息,沒有心情和精力與你談天。回想起來,實在是覺得慚愧——我知道有時我真的冷落了你。退休後和你說話的時間多了,起初還有些不習慣,不知道要說些甚麼,但後來開始緬懷過去一些酸甜苦辣的舊事,憧憬未來一些大大小小的希望,再加上一些家常生活的點滴,談得開心的時候,還有點像初相識談戀愛時的興奮心情。你說是嗎?

    結婚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忽略了原來你對很多事情都有強大的好奇心,時間多了和你閒聊,才發覺你的興趣如此廣泛,有時歷史,有時地理,有時宗教,有時哲學。我還記得那次我們討論甚麼是“我”。你提出的幾個問題讓我思考了好幾天,你說失憶的人是否就失去自我,你又問多重性格的人是否就有幾個自我。但是,你問這些問題時,表情卻很奇怪,好像有種切身體驗的感覺,為甚麼呢?我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只覺得不太對勁。於是,自從那天開始,我便決定要更小心關懷你、觀察你。

    我曾經告訴過你,退休也有它的缺點,沒有了工作的挑戰,休閒自在的生活,少用了腦袋,時間一久,人似乎都變得遲鈍起來。因為不必上班,天天生活節奏都一樣,日月星期也就慢慢地混在一起。如果你問我今天是幾月幾日星期幾,我可能一下子答不出來,有時迷糊到連今年是何年都搞不淸楚。人就是這樣,少用腦就會退化。

    我知道你擔心我記憶力衰退,還以為記憶差了就等於老人痴呆,一直要我看醫生。我也向你解釋過,根據書本上專家的說法,年紀大了記憶力稍為衰退是很正常的現象,只要日常生活仍然可以,就不必太過憂慮,所以雖然你苦口婆心地勸我,我依然認為沒有必要,堅持不看醫生。我希望你能夠原諒我的決定。

    自從你說服不了我之後,我察覺到你開始用種種方法私下來替我治療。熬中藥材,穴位按摩等,我衷心地感激你的一片苦心,費了許多心思和精力來幫助我,但我卻很好奇你從哪裏找到這些治療的方法。你有幾次自言自語,說這些都是姐姐教的,這實在令我非常擔心,姐姐?想不到姐姐對你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我不動聲色地繼續觀察,看姐姐還會教你用甚麼方法。直到鋼針準備插入我的大腦時,我才如夢初醒、大吃一驚,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於是,為了你,我答應去看醫生。我也很高興,為了我,你答應陪我去。

    我預約了一位腦神經專科醫生,剛巧是我以前同事的外甥女。我和她在電話中初步討論了之後,為了能夠仔細檢查和準確診斷,她特別為我安排了正常病人雙倍的診症時間。

    我們一大早便來到醫院的診症室。醫生檢查了我,又吩咐我做了一些腦力認知和記憶功能的測試項目之後,便詢問你對我日常起居的觀察,又問你如何照顧我,如何嘗試為我治療等細節,你都按實回答。醫生又順着思路問你的心理狀態:疑慮、擔憂、恐懼等。我坐在旁邊,聽到你的回答,更加明白你對我深切的關心,也知道你憂心難過的主要原因。

    醫生又問你的社交生活、朋友圈等。你不加思索地說你最好的朋友就是姐姐。

    這時候,我不得不插嘴:“你是獨生女,從來就沒有姐姐!”我說話的時候,語調有點急躁,聲音也太高昂,嚇到了你!我知道對你來說,這是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是難以接受的事實!

    你聽了之後,一臉愕然,不相信地搖搖頭,張開嘴巴,說不出一句話。然後一臉迷惘,慢慢地點點頭,喃喃地說:“我沒有姐姐?我沒有姐姐,是啊!我真的自小就沒有姐姐!從來都沒有姐姐!”一顆晶瑩的淚珠沿着你的臉頰緩緩滑下。我的眼眶也忍不住的濕了。

    我要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因為來醫院之前我已經告訴了醫生你近來的情況,你愈來愈奇怪的想法,和愈來愈不正常的舉動,所以她早有準備,於是便專心地為你檢測,心理測試、精神壓力測試、夢、幻覺、妄想、尤其是和姐姐的對話,等等。

    綜合所有測試結果之後,醫生說我的記憶力仍然在正常長者的範圍之內,暫時不必擔心。但你的情況卻比較嚴重……

    醫生對你說:“你的情況屬於精神病的一種,叫做‘思覺失調症’,也叫‘精神分裂’。是一種與現實失去聯繫的異常心理狀態。它是種比較複雜的病症,發病的原因也不完全清楚,病人大腦的結構往往與正常人不一樣,尤其是與幻覺和理性抉擇能力有密切關係的組織常常有收縮的跡象。腦中化學物質的水平也不正常。”

    醫生解釋得很詳細,但大部分的資料我都聽不懂,我只聽明白“精神分裂”一詞。從你面上的表情,我猜你也不了解這些專有名詞。

    醫生還說:“妄想、幻覺、語無倫次、行為乖張、情緒不正常等是常見的徵象,根據你和幻想出來的姐姐的談話看來,可以確定是思覺失調。”

    我明白了。你也點點頭。

    醫生說:“我會開藥給你服用,兩個月之後複診,應該可以穩定病情。”

    ※                     ※                     ※

    在回家的路上,外面下着滂沱大雨,我們坐在車子的後座,手拉着手。

    你茫然地看着窗外朦朧的光影,默默地沉思。忽然間,你轉過頭來問:“姐姐想知道,究竟我有幾多個‘我’?”

    曦    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