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藝之寶與難兄難弟
令狐昭
“光藝之寶”謝賢常演失業或失意角色,幸得銀幕兄弟關照,當中有為他頂包認罪的親生兄弟,有助他破案追兇的文壇知己,有能導擅演的鄰里手足,有互換身份的患難之交。光藝電影《手足情深》(一九五六年)裡,哥哥吳楚帆無條件為爛賭借錢、虧空公款的弟弟謝賢頂包,多年來受盡白眼。片名如同柏林國際影展金熊獎得主《手足情深》(Les cousins,一九五九年)的中文譯名,該片以現實主義的風格呈現出當時法國青年的精神狀態和生活方式,追求享樂的表哥與好學老實的表弟,形象對比鮮明又具批判性。兩部影片看似無關,卻使人窺見東西方電影文化的密切關係——粵語片和法國電影新浪潮,同受意大利新現實主義啟蒙。
關懷基層的意大利新現實主義,自能與親近大眾的粵語片產生共鳴。吳楚帆早在前中聯時期作品《貧賤夫妻百事哀》(一九五二年)便演活了無業爛賭的反面教材,導演吳回誓要批判社會歪風。及後“弟弟”謝賢在《神童捉賊記》(一九五八年)繼承了“哥哥”吳楚帆的失業漢角色,雖無好賭成性,可是鋌而走險,接着他在《天倫情淚》(一九五九年)續演同類悲劇人物。一九五〇年代香港百姓生活艱苦,現實中的戰爭後遺症在電影中表露無遺。難怪吳回與謝賢在《七重天》(一九五六年)重返戰亂時代,這對同撈同煲的小人物好兄弟,在亂世中掙扎求存,相濡以沫,謝賢在《阿超結婚》(一九五八年)更把老婆本獻給吳回救妻。當時光藝作品裡窮人良善純樸的特質以及鄰里間團結互助的情形,跟“我為人人”的中聯精神並無二致。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交替之際,是中聯電影的倫理情懷轉向光藝作品的都市氣息的過渡時期,具有血緣關係的兄弟親情開始轉化為知心好友的兄弟義氣,但時勢艱難、求職更難的環境依然持續。正如光藝五周年紀念作《難兄難弟》(一九六〇年)的一對失業男主角,沒有錢交租,同病相憐。謝賢與胡楓在《歡喜冤家》(一九五九年)和《難兄難弟》可謂外形“登對”、默契十足,《歡喜冤家》中他們為了抱得美人歸不惜交換貧富身份,《難兄難弟》中他們人設相反、禍福與共甚至同追一女。這兩部根據楊天成“三毫子小說”改編的都市愛情喜劇,無疑是港式追女仔電影的始祖。
因秦劍而結緣的“難兄難弟”,其後便與楚原合作無間。港版希治閣電影《夜半幽靈》(一九六一年)裡,胡楓懷疑作家老友謝賢患上神經病,致使《九九九命案》(一九五六年)的緊張和《歡喜冤家》的喜感得以融合;而玫瑰影業公司出品的《含淚的玫瑰》(一九六三年)裡,他們一個是懷才不遇的天才畫家,一個是偉大救友的富家伯樂。然而周驄在《春到人間》(一九六三年)和聯藝出品的《七彩難兄難弟》(一九六八年)試圖替代胡楓位置,可惜第二代“難兄難弟”的化學作用不如初代。
謝賢的電影生涯與“兄弟”總是難捨難分,一九六一年他與陳文、嘉玲合組兄弟電影製片公司,拍攝了武俠片《神偷情賊》(一九六二年)、《怪俠燕子飛》(一九六三年)和《情俠情仇》(一九六四年)等;諷刺在於,該公司寥寥可數的作品裡難覓兄弟情誼,更無顧名思義。直至一九七〇年代,謝賢與六位藝人成立“銀色鼠隊”,七兄妹結義金蘭,乃一九六〇年代粵語影壇裡“七公主”、“八牡丹”、“九大姐”、“十大導”和“十二金釵”的精神延續和思想變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