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那只是霓虹燈的光
母親是我認識的第一位失智老人。在稍微清醒的時候,她尚能對答如流,哪怕答非所問,也能一句接一句東拉西扯。看新聞還會發表幾句不着邊際的評論,儘管,她其實不知道,什麼疫情,什麼戰爭,哪裡斷糧,哪裡封城,誰跳了樓,誰在呼救……
白天好些,夜晚常迷糊得緊。這天夜裡,她走進廚房,突然大叫:“快來看,這裡有個東西!”我循聲跑過去,開了燈。
“不見了,剛才還有。”
關上燈,她指着不鏽鋼水槽邊一小塊反光說:“就是這個,奇怪的東西!”
那是窗外的霓虹燈反射在金屬上的光,很普通,完全不神秘,也沒什麼五光十色,紅色的一小塊光,任誰一看就知道。但媽媽已經不知道了,就如吃到雞、木耳的時候,她都會一遍遍問這是什麼一樣。
突然想起以前母親常說起的一件事:小時候的我是個十分主觀固執的孩子。
兩歲那年她帶我從上海去北京看她的雙胞胎姐姐。下火車時看到馬路邊圍牆上白色圓形的燈,我高興地說:“好多皮球!”媽媽解釋說那是路燈。我說:“那不是燈是皮球!”無論怎麼說都不信。到了晚上,那一串路燈亮起,我才一下子省悟:“喔,原來是燈燈,不是皮球。”
母親的今天,就有點像小時候的我。只是,我已慢慢成長,而如今的母親卻像是在往小孩子那兒靠攏,且越來越小。從一個五十年代末考上大學第一志願,科研成果拿過國家大獎的知識分子,變成了一個認不得霓虹燈光,不知道雞或者木耳為何物的老小孩。
雖無奈,也只能接受。見她胃口好,身子骨棒,就是安慰了。至於這個不懂那個不知道,我可以回答,十遍二十遍五十遍,不要緊,至少,我們還有時間。
谷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