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 歌
那天又躲到廁所蛇王,還與好友約好下班後到烤肉店晚餐。我坐在馬桶上,嗅到了油滋滋的香氣,便躊躇到工位前奮戰,生活也有了盼頭。
夜間,我癱靠在鬆軟的椅背上,便先拿起那鬼佬涼茶喝個幾口,隨即夾一片特上五花肉送入口中,耳畔卻傳來含笑的哼聲:“又回到最初的起點”。我仔細聽着,便也捎上笑意:“記憶中你青澀的臉”,不知是隨着唱和,還是隨着店內音樂,口中的油脂竟泛着悸動的清新,思緒不由紛飛,還記得校門前那株大樹常常落葉……
你以為我要帶你回首我的那些年?我又喝個幾口,甘冽的味道好使我清醒幾分,連帶着悸動,口中的油脂也不由得沖淡幾分,便與好友笑談着一日瑣瑣,那晦氣的上司,那無休的工作,還有這期待整晝的暮色。就着這暮色,就着這日完結的痠軟,我又喝個幾口,灼燒的味道激起人些許好鬥,好友也道起他前日不止的核酸和煩悶的隔離生活,我們孩子氣地爭論着無意義的事,誰的日子更窘迫,誰的生活更苦煩,誰的心事更無奈,我們爭得面紅耳赤,忽而又相視一眼,會心而笑。話聲、笑聲、碰杯聲,我又喝個幾口,愜意的味道使我想起今早的工資轉賬,當然,還佐着隱約的歌聲和跐啦的煎油聲,唯好友那短訊鈴聲煞點情趣,我笑罵那機器壞了月來難得的愜意,他卻怪罪起逾期的停車費和電話費。一時沉默,也不知回應甚麼,我又喝個幾口,你以為我要說這是苦澀的味道?“中國電信欠費提示”,光映在我的臉上,其實還有紅暈和笑意,碰杯聲又起,即便誰不是每月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恍惚間搭着好友的肩,付完那晚不知是不是最後的賬單,喝完那晚不知是不是最後的幾口,可我們還哼着那帶不走的歌,在那極短的行人路上走走停停,星星很亮,月色很美,醉人的味道使那嘴裡哼的、店裡播的都逐漸模糊,以至於實際上我分不清那是《那些年》還是《乾杯》,分不清那是上司、工作和暮色,還是老師、作業和課室的窗邊,是日子、生活、心事,還是本子上各自答案不同的習題,是糧單、賬單,還是月考成績單,所以,你以為那極短的走走停停的真的是行人路嗎?其實,那很亮的星星和很美的月色也不在那晚,當然,帶不走的也不只是歌……
這時,我該故作深沉地想起校門前那株大樹,然後說一句“只是當時已惘然”。或許也沒有大樹,或許思緒一直紛飛,或許這些都不重要。
今日沒到廁所蛇王,沒與好友相約,也沒嗅到香氣,這樣的生活該就沒盼頭了吧?“故事裡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着”,如果沒有播,那便自己哼,盤算着下班後的一個熱水澡,又躊躇到工位前奮戰。時而甘冽,時而灼燒,時而苦澀,時而愜意,其實我分不清的還有今日、那天和那些年,舊的葉子落下,新的葉子長出,醉人的歌帶不走,或許我也始終未走。
容家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