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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悅記
大寒宜讀火之詩
如 歌
空與有(外一首)
冷鋒過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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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3 1月25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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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宜讀火之詩

廖偉棠

    大寒宜讀火之詩

    每年大寒日,都是擁被讀書的最佳時光。

    而多麼恰巧地,今天翻開兩本在讀的書,都讀到了火、燃燒,似乎要給這嶺南的清寒送一些暖意似的。不過這暖意不是一般的,來自我摯愛但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詩人:南宋的陳與義、奧匈帝國的里爾克。

    飽讀杜甫之後,這兩年我又重讀的古詩人是陳與義,他留傳於世的一冊簡齋詩,甚為雋永。陳與義早年即學杜甫,但一直未得堂奧,但中年遭逢北、南宋之變,靖康恥、建炎元年本是同一年,那年陳與義“丁外艱,避地襄漢,轉徙湖湘間,踰嶺嶠”(陳與義墓誌銘所記)輾轉流離反而得以存身。至建炎三年,民變、兵變四起,金兵南侵,時人紛紛議論炎字兩火故多盜,於是宋高宗在定杭州臨安府為行在後,為了避諱這種說法,改元為紹興。陳與義被召至行在,為起居郎、遷中書舍人,兼掌內制,這應該是詩人因禍得福,為官生涯的最高峰。

    但歷經世亂顛簸,陳與義身心俱疲,無心為官,一再因病求辭職,最後宋高宗准他離去,時為紹興八年。但該年陳與義已病劇,冬天離世,年僅四十九歲。離亂給予他的除了官職與病痛,倒是令他詩風更加沉鬱乃至沉雄,逼近中唐時的杜甫,胡應麟《詩籔》很推崇他,說他“渾而麗,壯而和……多得工部句……宏壯在杜陵廊廡”。時代不幸詩人幸,大抵如此。

    這次讀陳與義,喜歡他的還有沉鬱中的灑脫。我所說的火詩,乃是建炎三年他岳陽住處遭火災,借居在朋友家,一連寫了八首詩。其中《火後借居君子亭書事四絕呈粹翁》的第二首最佳:“祝融回祿意佳哉,挽我梅花樹下來。一夜東風不知惜,月明滿樹十分開。”完全豁達對待逆境,甚至隱隱把火、梅花、月光融為一體,變成對命運的感恩。

    至於後面一首:“揚州雲氣鬱佳哉,百慮方橫吉語來。卻看詩書安隱在?竹籬陰裏得時開。”原來不幸中的大幸是書沒被燒掉,陳與義遂翻用杜甫:“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自勉——幾十年後(南宋嘉泰四年),我最愛的詞人姜夔也遇火災,沒那麼幸運,杭州大火燒了三日三夜,姜夔家宅和藏書毀於一炬,詞風自此從清空變得蒼涼,那是後話。

    這次回家過年,我把這些我愛的詩人都找出來重讀,其中讀里爾克的全集最為艱鉅。以前主要讀綠原的選本和李魁賢的數冊重要譯本,這回終於從亡友陳寧的全譯本重新接觸寫《杜伊諾哀歌》之後的里爾克。在全集第九冊,我讀到里爾克的最後文字,稱之為絕命詩也可以:

    來吧,你啊最後的、我所承認的、

    肉體組織裡無法痊癒的疼痛:

    就像我曾在精神裡燃燒,看吶,我正燃燒

    在你的裡面;木頭已長久地抗拒

    對你所點燃的火焰加以贊同,

    但如今我正餵養着你,正燃燒在你的裡面。

    ……

    啊生命,生命:存在於外。

    而我在烈焰裡。無人認識我。

    據我讀過的里爾克傳記,其時里爾克為玫瑰刺傷引發敗血病,死前極為痛苦,但他拒絕麻醉劑,直面自己的命運。時為一九二六年,里爾克五十一歲,比陳與義僅僅多活了兩年。他承受生命烈焰的方式表面上看來和八百年前那個東方詩人迥異,但實際上,那都是承擔,詩人對無常的承擔方式。這些詩,也許能幫助我們度過時代的大寒。

    廖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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