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的空號
我掰着手指細數歲月,只發覺在年歲增長中淡忘了故人的痕跡。而當抬起一片薄楓葉,才發覺街上楓葉如此之多了,在夢裡長街上鋪成了一條深紅的道路,我按着那顆沉甸的心,愈覺得那是香山的落葉,是簡媜的落葉,是我如今相思的落葉。
故鄉庭院外種有兩棵樹,一棵結棗子一棵結柿子,陰涼之處摞上一方石桌搖椅,便是我最喜之處。印象裡一直有個身影在我打棗時護着我,在我揮柿子旁瞇笑着眼挑豌豆。
每至金秋時節,我們會一起摞下琥珀色的楓葉,會踩在聲音極為薄脆的葉片上觀遠山的紅衣。我道秋天不是悲寂寥,而是楓葉落泥紅葉飄,是爺爺和我兩手拿着楓葉相比較,我卻傲嬌地認為我的楓葉紅比太陽,“爺爺,我來給您找一個吧,你的就是沒有我的紅!”這句話每年至秋都會說上幾句,可惜如今是說不上了。
我常常憤慨長大後我離開了那個紅楓的世界,爺爺卻說他要守着這片地方,我不明白為什麼,可我阻止不了他,父親給他配了手機,此後我們便用手機通電話。
每到了秋至,我都帶着歡喜與雀躍撥通了爛熟於心的號碼,“爺爺,家裡的楓葉是不是壘得有小狗那麼高了?爺爺,您說這次的楓葉紅不紅啊……”我喜歡與他討論在回憶裡共存的事物,這樣的感覺就像我們還在一處。
可時日馬不停蹄,學習時間緊密得不讓人喘息,我只能趕在秋來前期深感遺憾與歉意地撥通他的號碼,“爺爺啊,今年不能一起看楓葉了,不過明年還是有機會的!”我盡量把語氣放輕快,可我還是聽到那頭的嘆息。
那通電話撥完後一年之久,爺爺長眠了,想來他是沒能等到第二年的楓葉,也沒能等到我撥打屬於他的最後一通電話。我的衣襟先一步濕透了,那天大概是有着太陽的,可我的心卻像被大雨密匝匝地沖撀,我算不上多崩潰,可顫慄的雙手怎樣也接不住泛濫的眼淚,直到等到一切過後我仍是覺得恍如隔夢,於是我頂着疲憊走向了這個秋天。
那天正值金秋,我一放學就頂着秋雨拼了命跑回家,我蜷縮在被窩裡看着城裡的楓葉又紅了,紅得真是耀眼,萬里長街又如往年般長紅,於是我撥打了那個爛熟於心的電話,我一頓一頓哽着聲音抽噎,“爺爺,您看到了嗎?城裡的楓葉是不是也很好看?對不起,沒能回去,沒能做你的眼睛……”我知道電話那頭沒有人再與我共賞秋了,我知道電話那頭回覆我的只有“此為空號”,我甚至知道電話是什麼時候自動掛斷的,可我卻想把它講下去。
我從來不會因為現時代漸漸脫離了那個路遙車馬慢的世紀而惋惜,因為在這個地大物博、風月琳琅的現代社會,我們得以在電話裡抒一方綿綿柔情。它於無形中搭構了座不可催的橋樑,我們才得以與故人在平行時空再相會,儘管我們擁抱的是對方的虛影,是一通長久的靜默的空號。
劉舒媛 聖心中 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