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

    世上除了你我他以外，要是真有能反觀自身的第四人稱，我猜鏡內的人大概就是。曾經血淋淋的傷口，如今成了臉上安分的疤，儘管抹過許多種藥，下巴的傷痕亦未見圓滑，再照照鏡子，看看歲月到底是怎樣把人打磨的，為何成效總是如此顯著。

    以他他之名，刊在這欄位裡的第一篇文章，是照着鏡子來寫的。當時我在清洗臉上的傷口，像個瘋子般與鏡裡的自己交談了許久，想方設法去反觀自身，無非都是因為看不清楚。看不清自己，可就算看清了，我也清楚自己根本不夠勇氣去接受所謂的真實，於是佯裝自己寫下的一切全都出自他人之手，以為躲進另一個身份裡，就敢坦露心聲。

    他他是個奇怪的名字，可斷斷續續也用了十年。編輯也曾勸說，執意用這筆名的我沒有考慮到日後將要如何介紹自己，既容易被大數據淹沒相關消息，又無助樹立個人形象。要稱呼自己為他他還不算尷尬，尷尬的是總會有些時刻需要解釋這名字的由來，世事總要有個原因，我說這是因為自己愛吃炸魚薯條旁邊的他他醬，沒想到大家都相信了。

    他者眼中的他者，到底會是誰？是你，是我，還是另一個他。過份沉迷於抽離與投入的遊戲，一直以為自己能夠以他者的角度出發，替他者發聲，結果碼字數年，又發現自己原來不夠真誠，有時就連自己的心底話也說不好。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開始覺得這既我非我的存在有些陌生。作為生物，只要有足夠的智力就能從鏡中認出自己；而作為人，又要活到甚麼年歲，才能察覺到鏡內的我，其實也不全然是我。

    告别他他後，重新再照一次鏡子，鏡裡的人或許愚昧又醜陋，但請眼神不要閃躲，那是我。臉上有疤的人是我，而試着去看清這道傷痕的人，也是我。

    林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