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重構的“心流”

    男孩怎麼也不會想到，當疫情結束後，當他重新過關閘，加入回鄉探親大軍時，那段居家抗疫的日子，竟發現了自己的心底，悄然蘊含着一股溫暖的生命之流，前所未有。

    六月中，一個燥熱難耐的周末午間，高三學兄學姐的畢業典禮，暨全校學生的頒獎典禮正在進行。繁雜的儀式從中午延續到下午，漫長等待過程嘴嚼着男孩的耐性，快點結束吧！然而，正在期末備考的男孩，不久卻遇上了一場比這個午間更漫長、更讓人動彈不得的等待。沒過幾天，疫情資訊下達，防控刻不容緩！宅家隔離與全民核檢開始。男孩和城中的所有人，一起按下了腳步的暫停鍵。學校宣佈停課。男孩的爺爺是賭場常客，消息一出，爺爺要求全家聚在一起。他便在酒店開了個大套房，讓全家人搬過去。

    男孩的全家，就是爺爺和奶奶、男孩的父親、後媽及兩個同父異母的小弟妹。這樣的一家人，在小城裡分居三處。男孩本在福州跟着外公外婆，兩年前才到澳門。十幾年的分居，讓男孩在這個貌似完美的家庭中，感到格格不入，雖然他知道，爺爺奶奶對他真的好。結果是，奶奶帶他搬去老房子住，而爺爺就整天呆在酒店中。能幹的爺爺雖然年逾花甲，仍一直是家中的頂樑柱。爺爺在物質上從不虧待男孩，但在面對數十年來無休止的官司，以及合夥人冷酷的叛逆，他的心已熬成了荒漠。奶奶急躁說話不討人喜，男孩常常頂撞。無奈之下，奶奶自認是自己失敗的教育導致父親不思進取，整天沉浸在手機世界中。年輕的後媽是個事業狂，她拼命顧她的業績，也就無暇顧及自己的孩子。自然地，男孩的弟弟與妹妹，也同樣缺乏了家人的陪伴，跟着小保母陷進平板世界中。男孩看到，近來年幼的弟弟，眼鏡片上多了好些圈圈。也許小後媽默默地忍受着父親的無能，心裡也有難言的酸苦，但她會以此作為籌碼，向爺爺索要錢財。父親夾在其中，除了無力就是無奈。

    原來，與陌生的親人生活在同一空間，近在咫尺卻貌合神離是多麼的彆扭！酒店內，兩個走廊相連的大房間裡，均有大臥室和客廳。開頭，男孩在爺爺那邊的客廳角落、在面朝大海的落地窗前，安了一張小床，沙發上放置全部行李，靠背擋住眾人視線。除了吃飯的時候露露面，幾乎不再面對任何人。孤獨的遠離，有了安靜的環境，但心是空的。兩天後，班級群裡發下了暑假作業，其中語文科的閱讀功課，是在規定書單中自選一本。男孩選了馬奎斯的小說《百年孤獨》，這是一本被認為是二十世紀拉丁美洲文學爆炸時代的代表作。講的是一個延續了七代的家族史。小說中布恩迪亞的家族，由誕生到覆滅，一直逃不出命運。家族主線中的男主角奧雷里亞諾或阿爾卡蒂奧，在不斷往生輪迴。每當上一代消失，會有新的一代來取替。奧雷里亞諾們天生缺乏愛與被愛的能力，阿爾卡蒂奧則永遠充滿狂熱，卻無法表達感情。伴隨着他們的，是烙印般的孤獨。直至最後一代奧雷里亞諾破解了羊皮書的咒語，那時，男主角眼前的天空，閃過圓盤一般的橙色。看到這裡，男孩感受到腦中也有一道強烈的電光閃過：原來，孤獨是因為人與人之間心流的乾涸。看着一房間裡的人，在這世上，又有誰能比他們跟自己更親呢？

    男孩抬頭，正好與爺爺的眼光對視。男孩知道自己身處的這個家庭，就如同奧雷里亞諾家族一般（當然，沒有不倫關係），也是每個人都在不理解與冷漠中，日復一日選擇抱住孤獨，甚至放縱自己的慾望，這只是呈現出來的方式不同罷了。孤獨只能使人日漸喪失愛與被愛的能力，最終滅亡，哪怕你自以為有無限的智慧！人人需要愛，但首先要放過自己，學習去愛人！疫情成了良機，《百年孤獨》是一面鏡子，男孩決定要趁這疫情，試試重構“心流”。

    男孩是學校足球隊的門將，酒店的房間足夠大且有地毯，男孩帶來了足球，讓家人幫忙丟出，以訓練他的撲救。最先同意的是閑着的奶奶，隨後是弟弟妹妹。他們放下了平板，開始與男孩比賽。後來爺爺也在男孩的邀請下加入了“球隊”。原來爺爺年輕時，還是籃球隊的主力，他丟球的力道、角度甚至假動作，給了男孩不小的挑戰。最後連父親和後媽也慢慢走過來助興，往後的日子裡，後媽和父親開始與男孩有了簡單的交談。大人小孩在玩耍中，平板擱在了一邊。男孩與奶奶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變得溫柔了一些。雖然爺爺仍然寡言，但臉上開始有了笑容。男孩的直覺告訴他，爺爺心中的那片荒原，或多或少有了春光。後來，大家終於可以圍坐在一桌吃飯！家人間的冰川已經開始有了點點的融化。

    兩個月的疫情終於結束，小城又恢復了往日的車水馬龍。爺爺回鄉辦事，順路帶上男孩。過海關時，爺爺緊緊拉着男孩的手，男孩笑了，他開始願意與澳門的家人建構真正的“心流”，更藉此守護住了自己的心靈。澳門和家鄉，都有血肉的至親，而這個家庭，雖然仍存在着許多間隙和問題，尚未總結完的《百年孤獨》閱讀心得，將在日後成長之路上不斷更新。

    林書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