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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普世性中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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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9月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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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普世性中的“真實”

張健文

    思考普世性中的“真實”

    ——談田村雪家族史短片《回憶》

    德日混血實驗電影導演田村雪(德名薛朵包爾,又譯希薇雅 · 胥蒂爾寶華)一九七三年出生於東京;父親德國人,母親日本人,一九九三年後定居柏林至今。引用導演自己的話,她主要以具詩意的手法,透過利用“舊片衍用”(又譯尋獲佚失影片)和檔案影片,探討大背景歷史論述和個人經歷之間的關係。作品涵括以散文電影、結構主義電影、隱喻論述等手段,深入研究跨國身份認同問題中的同步性概念、富有含糊地帶的中間感表達,處理所知事物反方的聯結、交集、融合等細節。

    田村雪於柏林藝術大學美術碩士畢業,多部作品曾在包括柏林影展等國際上不同重要影展上首映,曾獲德國影評大獎、吉史雲遜獎最佳實驗片等殊榮。

    《回憶》於二○○四年首映,是田村雪較早的實驗短片作品(根據參展前幾年柏林影展薛朵包爾作品《許願井》資料的話,那更是列為首部作品),片長十九分鐘。在內容處理、視覺上運用其家庭舊照,配上導演的個人獨白,時間上則基本按照其祖父為納粹德國服兵役期間的一本“Erinnerungen”(中文有“回憶”等意思,同時又有“讓人憶起”的涵意)相冊為起點作論述,而片中最引人入勝的,正是導演透過一張張家庭舊照,口述其父如何遷居日本,邂逅一位日本女性,是一部以個人故事為主體的家族史影片。

    該片講述一位旅日德國人(導演父親)的戰前、戰後家族逸事:納粹德國官兵祖父秘辛、家中女性遭蘇俄士兵性侵、父親如何在戰後的德國求存等,再到導演父親遷居日本時期的生活點滴、如何成家立室養兒育女。導演透過口述,強調父親從無興趣融入日本文化,母親則同娘家斷絕關係,這讓筆者想起葡萄牙外交官、探險者慕拉士和描述其一生的藝術電影《恋の浮島》(葡日澳三地合資拍攝,戀愛 · 電影館譯作《戀之島嶼》)。

    不過這兩個故事,又或者說這兩部作品之間較大的分別是慕拉士在片中能說廣東話、日語。能讓筆者產生這樣聯想的是歐洲人對亞洲的幻想,在這裡尤其指的是德國作為因屢次戰敗而喪盡殖民地的國家,對外部世界、遠方的“德式嚮往”(Sehnsucht),自然就在某程度上(前)殖民霸權的角度相當其他西方列強少。《回憶》整個故事的敘述方式,在筆者看來是線性的,話語之間則是“暗藏”不少具批評性的角度,以達至一定的“戲劇效果”。

    觀影的角度

    對於筆者而言,此片主題鮮明且普世性價值高,想必也是知識分子樂於消費的短片類型。不過這個價值的意義,也正是筆者反覆思考的問題所在:我們是否一定要消費主題鮮明的文化內容呢?主題不清楚,甚至無主題的文化內容,是否也值得更多的關注呢?甚至是把“主題鮮明”的文化內容解構,再將之重構成知識分子的“無主題”,或按觀者趣味重新安插“主題”的“文化自助餐”呢?

    田村雪的確是有日本血統,但筆者接受的西方人類學教育中,表面批評、實為機械地學習到由前被殖民者自己批判西方以致使西方在去殖/洗清過去“罪過”的過程中更有說服力和正當性,在這種“受害者必須發言”的潛意識批評裏,對“事實”的“普世性”態度自然就是先批評西方,再捍衛東亞/儒家世界的這類二元對立。然而,二元對立無他時,只會強化西方世界中心的地位和東亞/儒家/華人世界次中心的這一矛盾而渾然不知,所以觀看電影時,筆者嘗試令自己享受這個消費過程外,也嘗試想像當代德國關心的視角。

    戰後德國(西德,以及兩德統一後承繼西方支持的聯邦德國)同地球另一邊的戰敗國日本其中一個最大區別就是對戰時行為犯下的罪行態度,不單是官方非常謹慎強調“認罪”,連帶在公共教育政策中成長的德國公民,對納粹德國時期都是高度敏感。德國眾多青年知識分子中,今天的國族主義並無像其他西方一些國家那麼強烈,實在不能說是全無關係。在德國戰敗後多年的今天,德國知識分子因為歷史而有——筆者個人經驗中鮮少看到的歐洲“國族謙卑”,可以說某程度上是討論西方知識分子道德議題提供了較為獨特的條件。

    當然哲學一點去想,即使像這種筆者所說的“國族謙卑”也可以發展成另一種“國族主義”,正如一次與德國漢學人法比安 · 佩什同食時,他說:“吾人正為吾國之不自豪而自豪。”相比於筆者曾旅居的葡萄牙和比利時兩國對其殖民歷史態度,可以說德國着實在回望其過去時,非常小心,如田村雪在片中第一件做的事,就是表明她絕不站在祖父捐軀的納粹德國那一邊。這裡筆者好似是把殖民和發動戰爭兩者混淆,不過或者混淆亦有何不可?一個歐洲國家侵略歐洲鄰國的嚴重性,似乎不應比一個歐洲國家殖民非洲少,當年納粹黨要將猶太人滅絕當然是極為恐怖且人神共憤,然而歐洲列強殖民史中的屠殺事件亦甚多,雖然目的不是要“滅族”,但也絕不能忘記歷史,因為這些彌天大錯都絕不應再重複。然而這不是拙文主題又極為複雜、敏感,暫不贅述。

    最後,拙文標題所指的“普世性”源自洋文“Universality”,詞根是“Universe”,有宇宙、域界等意思,在拉丁文拆開來看就是“Unus”(一)加上“Versus”(轉為),也就是合而為一的意思,不過用中文思考時又能令筆者想到天(宇宙)外有天(宇宙),在筆者腦中,“Universe”也可以是有無限多個,“普世性”這個詞譯作中文後彷彿把洋文原意的“Universe”確認為“至高無上”,似乎少了洋文原有的靈活性。

    話說回來,筆者並非要反對任何“普世性”或“普世化”進程,不過如果普世性是以壓倒性西方思考方式為中心而擴張,那麼作為全球化浪潮中的文化消費者,筆者雖認為贊同或反對根本毫不重要,可是對此思考也未必完全無用,因為畢竟全球化至今的大部分系統和模式似乎仍是源於西洋文化,就連崛起中的中國也不例外。

    電影作為傳達,抑或為製造“事實”內容的媒介之一,電影人、製作人已把成品放到我們的眼前,是完成了製造“真實”內容過程的一半,剩下來的一半就要看觀者用哪些觀影方式,將完成“真實”內容的製造,繼而將之消化,再轉化為由正至負面的多種不同能量。

    是為田村雪《回憶》之觀後感。

    張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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