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中遊戲人間

    自去年Facebook母公司大肆宣揚以來，“元宇宙”(Metaverse)這個概念一炮打響，迅速席捲全球，連近在咫尺的橫琴深合區亦正搶拓元宇宙。元宇宙到底指什麽？雲山霧罩，莫衷一是。大富豪說，是虛擬與現實完美交融的未來世界。創投人說，是鈔票多多、金銀處處的發財良機。官員說，是產出更高GDP、吸納更多就業的朝陽產業。玩家說，是沉浸體驗更佳的遊戲空間。也有人講，這完完全全是概念炒作，務令大家浮想聯翩，以便從中漁利。

    暢想未來者宣稱，二〇二一年是元宇宙元年，堪比五百多年前航海時代的大遷徙，人類從此走入數字世界的新紀元，開闢鴻蒙、創世而生。創造、生活、娛樂，乃至工作的數字時空，渾然一體。元宇宙重新賦予存在和虛無、現實和虛擬、肉體和精神、自我和宇宙的意義，不斷探索有限與無限、秩序與混沌、自洽與管治、倫理與文明的界限，全面融合區塊鏈、大數據、AI、AR、5G、3D引擎等新技術，形成數字創造、數字資產、數字市場、數字貨幣、數字消費等新模式。

    痴人說夢，小城房價高企，買不落手的青年朋友，何不考慮進軍元宇宙，在The Sandbox或Decentraland上購入一塊虛擬土地？人人化身發展商，規劃樓宇、建造房舍、開設店舖，稱心如意地營造新天地，豈不快哉。

    在元宇宙中，生命體之間的接觸，哪怕分屬不同物種，譬如人類與貓狗，或將消除一切交流障礙，無需言語便可自由對話。元宇宙是“心”的綻放，是“夢”的具象，是“我思故我在”的全息展現。內求於心，外形於物，互聯網的終極形態將歸向元宇宙。

    遊戲人間的精神內核

    回望歷史，元宇宙與古代中國士人遊戲人間的精神層宙頗有幾分類同。林語堂說，“一提到蘇東坡，中國人總是親切而溫暖地會心一笑。”為何會心一笑？現代人詮釋，蘇東坡的文學幾乎包含了我們精神世界的所有主題。於是，幾乎每一個中國人都會在不同的境遇裡與他相遇。

    遊戲人間的蘇東坡是一個好玩、會玩的人！“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設若放到今天，他定為“玩弄”元宇宙的高手，處處立下flag。蘇東坡曾寫有一則短文《記遊松風亭》：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思欲就林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謂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由是如掛鈎之魚，忽得解脫。若人悟此，雖兵陣相接，鼓聲如雷霆，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當甚麼時也不妨熟歇。 

    一戰初期，英法與德國士兵就曾面臨“進則死敵，退則死法”的困境，於是乎一度“西線無戰事”。即便而後塹壕戰地化作血肉磨坊，也無礙陣前休戰，歡度聖誕——前一刻還在搏殺，後一天又將鏖戰，聖誕節這一日暫且放下仇怨，共度良宵。德國軍人席爾曼曾記下一九一五年聖誕節的情形：德國與法國軍隊自發地停止戰鬥，他們穿越廢棄不用的戰壕地溝互相拜訪，然後用紅酒、科涅克白蘭地與香煙交換威斯伐倫的黑麵包、餅乾與火腿……

    軍政巨擘將戰爭遊戲塑造成你死我活的國仇家恨，而下層士兵又在特定時刻、特定戰區還原其遊戲屬性。自古及今，象棋的發明與流傳便生動詮釋了戰爭外衣包裹下的遊戲本質。

    生發文明的遊戲元素

    荷蘭歷史學家赫伊津哈認為，遊戲是在特定時空範圍內遵循一定約束規則所進行的自願活動或消遣行為，它伴隨緊張感、喜悅感，並不同於平常生活。他的名著《遊戲的人》逐次研究競賽、法律、戰爭、詩歌、宗教、哲學藝術等文化現象中的遊戲元素，深信文明是在遊戲中產生的，並作為遊戲發展起來的。他將思維的邊疆擴展到精神世界，眼界豁然開朗。赫伊津哈表示，承認遊戲的存在也就承認了精神的存在，因為不論遊戲是什麼，它都不會是物質的。即便在動物界，遊戲也掙脫開了物質的束縛。如果認定世界完全受盲目力量支配的話，那麽遊戲也就純屬多餘了——只有精神的洪流沖垮為所欲為的決定論，遊戲才有可能存在……

    故此，赫伊津哈憂慮當文明發展到相當程度後，往往藉由否定其內在的遊戲元素來拔高自身，將“嚴肅”擺在第一位，“遊戲”則被降格到次要位置，遊戲精神在文明中一步步衰退，而人類活力亦隨之一步步減退，創造也就一步步枯萎了。此類箴言，倪匡先生在奇幻小說中屢有論述。而我們身邊亦不乏實例，今年七月下旬，當局發佈了下述新聞概要：

    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將逐步通過政策支持、平台構建、產業基金，打造元宇宙產業發展新高地。合作區將依照《橫琴粵澳深度合作區建設總體方案》部署，推動編制符合合作區發展實際和產業特色的《元宇宙產業發展三年行動計劃》，並將研究出台《促進元宇宙產業發展若干措施》，為產業發展提供制度性保障。

    據悉，在產業孵化期，合作區將攜手長隆集團試點打造元宇宙超級試驗場，鼓勵元宇宙應用產品在長隆彙聚、展示、融合、迭代，形成跨企業、跨行業和跨地域互動的協同平台，推動商業化模式大規模複製推廣的孵化平台，支持澳門經濟適度多元發展。

    對於普羅大眾而言，此類新聞報道無疑是“嚴肅的”，也是“無趣的”。不論甚麼宇宙，真正吸納大家的是好玩不好玩，人們關注的是感官刺激與精神歡愉。它是“心”的綻放，是“夢”的具象。

    即使將視野拉回到我們不時閱覽的報刊文章版面，作者與讀者的交流也集中在精神層面。張潮說，“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文學創作正是作者建構的大大小小元宇宙，讀者遨遊山巒水泊，少有束縛、絕無罣礙。

    目前大行其道的元宇宙展現形式——虛擬實境，並不缺乏虛幻元素，缺乏的是想像力，而文學世界一直都被拓墾為想像力自由馳騁的疆域。所幸深合區不單推出元宇宙“超級試驗場”，也為文學世界留有一隅天地。聞知橫琴日前成立“李觀鼎文學創作工作室”，相信日後還將廣邀文化人構築多重天的精神層宙，喜好文學、心向創作的人們似乎悄然看見在元宇宙中放飛思緒、遊戲人間的絲絲亮光。

    雲山（文化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