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也要勇氣

    運程書籍沒有黃金檔期，報攤檔、便利店門口只要擺出各式玄學大師、堪輿學家、占卜師的命盤運程、塔羅占卜、生肖星座等出版物，便足以吸引途人佇足良久。對着封皮反覆品讀，總希望從他們手中的羅庚星象儀水晶球等工具裡，看出一絲端倪，遴選出一個最能拯救自己於水火的高人。

    有一些自詡堅定的無神論者，滿腔唯物主義的論調，冠冕堂皇的說詞，張口閉口拒絕封建迷信，身體卻很誠實：原來他也篤信某個幸運數字，銀包還暗藏一枚吉符，大時大節必先拿着放大鏡湊到《通勝》前，細細研讀以判斷是日福禍宜忌，並擇好時辰趨吉避凶。在某些節點，尤其要跟足一套燒香頌經磕頭拜神的流程，新居入伙要拜神、喬遷新址要拜神、店舖開張更要拜神，不只入佛堂拜東方神，也入教堂拜西方神，而且不單單拜一個神，各路神明鬼怪都要拜，全不怕被神明責備不虔誠，反而深信“禮多神不怪”。

    唸經為求順風順水，也不能因此苛責他們心口不一。內地作家韓少功曾說“如果能讓強者清心節慾，讓弱者的心靈撫慰和互助實惠，那麼不管折騰出多少離奇神化和誇張的形式感，都算得上是人間功德”。想來宗教的出現雖源於人類的蒙昧，堪輿玄學、命理風水卻早已融入中華文化的一脈，殷商時期已有事鬼敬神的祭祀，即使近代曾一度破四舊，掃除一切牛鬼蛇神，反對神佛之說，然而宗教活動的短暫取締，無損人們五千年來神傳文化的信仰需求。時至今日，不少無神論者仍堅定地以無神之名行有神之實而不自知（或拒不承認），惟論虔誠程度卻絲毫不亞於皈依的信徒。

    人生在世，不外乎圍繞“安且吉兮”。從古到今，不管是超度逝者早登極樂，抑或單身男女求覓佳偶、打工仔盼升職加薪、創業者望吐氣揚眉、一家子冀出入平安，這些願望——小至身體健康，大至世界和平——再尋常不過，惟心想事成不易，三分在人，七分在天，自身努力之餘，還需天時地利，此時合掌跪膝不一定是執迷於玄奇之術，也是有感於“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的敬畏。

    今非昔比，祈求家宅平安不一定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公開鴻運當頭的心願也不再被痛罵“散發着資本主義的腐朽”，乃至在迷茫中一求禳解之法亦不是什麼羞於啟齒的事，尤其當所處環境變得越來越寡廉鮮恥，越來越物慾橫流，是非黑白的界線越來越模糊，利益的算計、慾望的摻雜耗得人精疲力盡，信仰也許是自我拯救的最後希望。精神寄託又好，自我麻痺也罷，推算於紫微斗數或五行八卦、問道於風水大師不見得就因此招致什麼道德批判——當然，首先還須自己願意摘下枷鎖，走下這片道德高地。

    蘇九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