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歟?下流歟?
《世說新語 · 賞譽》:范豫章謂王荊州:“卿風流儁望,真後來之秀!”王曰:“不有此舅,焉有此甥?”依此理解,風流是正面的,正如《漢書 · 刑法志》說:“風流篤厚,禁罔疏闊。”有所謂“風流餘韻”。蘇軾:“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不過,十清一濁。《開元天寶遺事 · 風流藪澤》:“長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俠少,萃集於此。……時人謂此坊為風流藪澤。”
元曲無名氏有《水仙子》,題曰“遣懷”。曲云:
百年三萬六千場,風雨憂愁一半妨。眼兒裡覷,心兒上想。教我鬢邊絲怎地當,把流年仔細推詳。一日一個淺斟低唱,一夜一個花燭洞房,能有多少時光?
作者假設可活到一百歲,也就是三萬六千日,其中折磨熬煎的日子就佔了一半。眼見的,心想的,都教我沒法承受,難於抵擋,仔細地屈指一算:天天買醉聽歌,夜夜宿娼,還能有多少正經的時光?好一個“一日一個淺斟低唱,一夜一個花燭洞房”。如此的生活,究竟是風流還是下流?這一問題難下斷語。試想:“一日一個淺斟低唱”、“一夜一個花燭洞房”,不但風流,抑亦風騷。不過揭開那“花燭洞房”的簾幕,原來是嫖娼,則應算下流了。
我思來想去,說它風流,未免抬舉;說它下流,這一棍實在打得太重。風流、下流這只不過是當時的世態。生活在沒有前途,看不到美好的明天,活着何異死去,放縱是唯一的消極行為,正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反正“能有多少時光?”元代社會,個人感到絕望,人人如是,實在是社會的悲哀。
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活着無用,死太可惜。”聽來十分矛盾,查實所謂“無用”,並非他本身無用,是社會令他無用。既然不是自己不發奮圖強的話,乃有“死太可惜”的遺憾。這兩句話,驟聽之有點滑稽,其實有其哲理。
冬春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