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top top
第C05版:小說 上一版3  4下一版  
      本版標題導航
秘密
     [ 設為首頁 ] | | [ 返回主頁 ] |
今日日期:     版面導航
當前報紙日期:
2022 6月24日 星期
 
  放大 縮小 默认        

秘密

心 薇


    秘密

    “蜜蜜別搶,不是打給媽媽。”蜜蜜的小手在空中晃了晃,最後無力地垂下。朱麗的遺體早已

    火化,離世時只得三十五歲的她生前信仰某神

    秘宗教,但家人還是決定為她舉行追思會,和

    從前在法國辦的戶外婚禮一樣,朱麗人生

    的最後一段路,也決定辦在戶外。

    “她喜歡呼吸新鮮空氣。”朱麗的母親捧着朱麗的遺照在教會裡對牧師說,吳牧師穿着一身黑西裝。“我們在這裡紀念朱麗女士,她是一位熱愛藝術、剛強勇敢的女性,如今息了地上的勞苦,願她的靈魂在天家得到安息。”

    吳寧可牽着蜜蜜的手,和朱麗的親友們,將一株株百合放在朱麗的墓碑前。天空明亮得反常,雲像綿羊那般輕軟,墓地選在郊區附近的一座山上,遠眺是一片霧藍色的海。九月底剛入秋,山上開滿了雲瀑般的菅芒花,菅芒花隨風在空中漫天飛舞,吳寧可的衣服和頭髮沾着飄飛的白絮。她一身黑色套裝,站在朱麗的照片前,那是一張朱麗從前年輕時參加舞會的側面照,秀巧的鼻樑和菱形嘴,和她的名字一樣,麗而不俗。

    朱麗是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的,入院時肺部已經有浸潤現象,幾天之後敗血症併發呼吸衰竭,兩周後葉克膜搶救無效便宣告不治。

    朱麗死後,檢驗雖呈現陰性,但為防萬一,楚振風和蜜蜜還是被要求隔離。

    倘若不是朱麗身故,朱麗這輩子都不想和楚振風再有交集,但朱麗死得突然,那種莫名的哀傷一下挪去了所有界限。倘若她撒手不理,以朱麗愛鬧的脾性,會不會哪天從墳裡伸出一隻枯骨般的手嚇她:“你不是說,一切無需掛懷?”

    吳寧可每晚將兩人份的早餐弄好放進保溫瓶,隔天上班前送到楚振風門口,留下一張字條,下班再買些新鮮蔬菜水果和牛奶放在門口。留字條的原因,是因為兩人離婚後,吳寧可一直沒把楚振風刪除拉黑。

    當時兩人未公開宴客,朱麗又因信仰某種神秘宗教的緣故,有幾年都遠在尼泊爾,沒想到回來後,陰差陽錯的愛上離婚的楚振風,吳寧可為了避嫌,一年和朱麗吃飯的時間屈指可數,倒不是擔心朱麗發現什麼,而是吳寧可覺得有些惋惜,家境富裕,又留學法國的朱麗對她而言,一直都在教堂尖頂的地方,像某種梵音的旋律,像這樣被老天爺特別眷顧的人,最後竟和曾經的她看上同一個男人。

    吳寧可想起從前,楚振風總說洗衣是污染地球和浪費資源的一件事,企圖遮掩自己懶惰的事實,吳寧可擔心隔離期過了,蜜蜜會不會整個人被困在蛛網裡?

    蜜蜜習慣了被朱麗收拾得乾乾淨淨的了,從尼泊爾回來後的朱麗,大概長期生活在連洗澡都是奢侈的地方,沒事就愛窩在家打掃和泡澡。她把碗櫥每一件碗盤都擦到發亮,地板和廚房的地板更是像剛打過蠟,白色浴缸旁是帶有花香的沐浴球,洗完澡,朱麗總為蜜蜜穿上粉的花的紫的小舞裙,五歲的蜜蜜遺傳到朱麗的大眼睛和圓臉,朱麗在客廳放起古老不知名的樂器所彈奏的音樂時,蜜蜜搖晃着小小的身體,隨着節拍,在客廳裡牽着朱麗滿場飛舞。

    吳寧可有一天送早餐和被單的時候,發現楚振風留了一張字條給她:出關後不用送飯,我自己可以。

    吳寧可想起楚振風以前的工作室,終日堆放着連蟑螂都不願爬過的啤酒罐、成堆衣服、亂丟的襪子還有發餿的廚餘,那種隨時散發的臭味,迫使她像活在十幾層高的盒子裡,吳寧可心想,楚振風會把門窗打開讓蜜蜜透氣嗎?馬桶、把手、窗台這些每天都會用酒精消毒嗎?他是不是被彗星撞到腦袋?竟然說自己可以照顧蜜蜜?

    一周後楚振風打電話來家裡對她説:“幼稚園說蜜蜜和同學吵架,蜜蜜把對方推倒後,一個人躲在教室的角落裡扯頭髮。”

    “我到的時候她的眼神變得好像不認識我,因為疫情,我爸媽在美國也不能回來……”楚振風開門的時候,頭髮亂得跟鳥巢一樣。

    他們於是像一對尋常夫妻那樣,為蜜蜜掛了兒童身心科門診。

    吳寧可在推開那扇白色的門之前,還在想緊緊攀住昨晚出現在夢裡的朱麗。

    “這是創傷症候群,母親驟逝讓她有說不出口的焦慮,她會藉着封閉自己去逃避令她感到疼痛的現實。”

    “有時聽不見的聲音,才是孩子內心最大的聲音。”

    “這種情況會持續多久?”楚振風開口時,眉眼全糾在一起。

    “每個孩子不同,可以嘗試接觸藝術治療方面的活動,孩子或許不會那麼不開心。”戴着金絲邊眼鏡的女醫生拍拍吳寧可的肩,像在安慰一個母親。

    在醫生的聲音漸漸飄遠的沒幾天之後,吳寧可就搬進了楚振風家裡。

    楚振風的家,和從前他們一起住的地下室很不同,如今楚振風在演藝圈的成就已非同日而語,他是兩岸三地當紅男孩團體的經紀人,房子位在市中心,是一個二十四小時有警衛的高級社區,房子裡的陳設令人屏息。光潔華麗的大理石地板、文藝復興風格的絨面沙發、牆上的小天使油畫壁掛鏡、金色水晶燈和貝殼裝飾的花瓶,絲絲縷縷地殘存着女主人生前的氣息,吳寧可知道,以楚振風的個性,狠不下心來購買這些奢侈品。

    吳寧可和楚振風新婚時,家具都是兩人去跳蚤市場挑的,楚振風搬了件看起來有點陳舊的一個老廠牌黑沙發,皮都脫了,還替她撿了一個分不清真偽的Dior二手包,藍底鑲白浪花的花飾,就算是預告這場婚姻將乘風破浪的禮物了。

    房子裡有幾間空房,吳寧可挑了其中一間,厚木板和書架上放着朱麗生前愛看的一些書,對外窗的牆,掛着一張朱麗的畫,各樣顏色的船隻和幾棟粉紅黛青的建築倒映在藍色的水面上,吳寧可坐在浴缸裡,凝望着這個承載過朱麗氣味的房間,心想是不是開了窗,就能順着水流抵達朱麗現在待的地方?

    吳寧可和朱麗在大學的迎新舞會上認識,朱麗一身藍色絲質小洋裝配上一雙修長美腿,昂然自若的飛舞在前來邀舞的男人之間。吳寧可穿着一身黑色長裙,戴着粗框近視眼鏡,暗淡得像老舊屏幕一般坐在角落,朱麗不知何時發現她,她走過來伸出一隻手說:“學妹我們一起吧。”朱麗的光芒讓吳寧可眼前一陣泛白,朱麗耐心地牽着她,前後移動着步伐說:“跟着音樂,對,很好……”

    那一晚後,因為選修共同科目的關係,朱麗常在考試前來教室外等吳寧可,為的是她那一本密密麻麻,圈上了各種螢光色,還有重點提示的筆記。朱麗的書像是新書,空白處都是大量的塗鴉,朱麗的口頭禪是,人生不該荒廢在課堂上。

    朱麗是一個沒有城府的粗線條,吳寧可細心不囉嗦,顯然特別適合替朱麗跑腿,比如期末報告何時要交?經濟概論哪一題會考?哪一件舞衣送洗了?哪一天朱麗要和機械系的誰約會?哪一個會計系的男生叫他再等等?

    吳寧可在很久以前,就知道在朱麗心中,她一直是一個靠譜的朋友,靠譜到朱麗在生命走向終曲的時候,都把女兒託付給了她。

    吳寧可在冬天剛開始的時候,帶着蜜蜜來到王醫生推薦的藝術教室。

    依湖而建的社區空氣特別好,站在湖這邊,可以看見對面一整片的景觀住宅,晚上的燈光應該會像薪火那樣跳耀着吧,吳寧可想。

    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治療師,個子嬌小,膚色健康,她介紹完自己以後,有些幽默地露出臉上那一對小小的梨渦說:“我的名字聽起來像化名,對嗎?”

    走進那個掛滿油畫還繫着彩色窗簾的辦公室,一壺帶着甜香的水果茶已經備好,聽完蜜蜜的情況,解芳告訴吳寧可,所有的治療都以感知為出發,讓孩子畫什麼都可以,她會從旁觀察、引導,並且分析畫作背後可能帶來的訊息。

    吳寧可問了她和楚振風心底想問的那個問題。

    “每個孩子不一樣,孩子有孩子的時間。”解芳穿着粉色的毛衣坐在皮椅上,裙子下露出一雙緊實的小腿,她牙齒很整齊,看得出受過良好的教育。

    蜜蜜走進教室,幾個不受控的孩子發出尖銳的聲音,有些趴在地板上捧着剛烤好的布朗尼,牙齒和地板上都是黑黑的蛋糕碎屑,蜜蜜背過身,對蛋糕視若無睹,一個小時過去了,其他孩子還在隨意畫着,唯獨蜜蜜的畫紙一片空白。

    “社會意識需要時間培養,尤其是才剛剛經歷了這麼多的孩子。”解芳看了看手錶,建議吳寧可盡量讓蜜蜜待滿三小時。

    吳寧可牽着蜜蜜走回家的路上,她的手心微濕,她感覺自己的人生有一部分彷彿凹陷了,朱麗死的那天她也有這樣的感覺,她看着蜜蜜小小而籠罩着一層憂鬱的氣質,尋思只有五歲的蜜蜜,要如何理解其實未來會影響過去,也就是說,現在對於她來說覺得難過的事情,未來或許會有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起碼不會如現在這般難受?

    蜜蜜的眼皮漸漸地垂下,睡覺時她喜歡窩在床邊的右側角落,和朱麗一樣。

    喀啦一聲,吳寧可聽見鐵門關上的聲音,時鐘的指針已經超過午夜,和從前一樣,楚振風晚歸的理由千篇一律,他總說人生如果連飯都吃不上還剩下什麼?

    “你必需成為一個及格的父親,而不是把生病的孩子晾在一邊。”吳寧可輕聲地用氣音一口氣說完,都不知是為了蜜蜜,還是那個過往的自己?

    楚振風把書房的沙發床拉開,用一種似曾相識的眼神和吳寧可對峙着,吳寧可想起到戶政事務所辦離婚的那天,楚振風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看着她。“我知道了,畢竟你沒有當過母親,別太勉強。”楚振風走到酒櫃,給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吳寧可定定地看着楚振風的背影,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有一次吵架後楚振風搬了出去,兩周後吳寧可發現自己懷孕了,離開婦產科時,她恍惚地拿起手機,盯着熒幕良久,電話卻沒有撥出去,八周後孩子沒了。吳寧可聽說,每個孩子都是天使,懂得選擇要棲身的人家,她曾經怔征地看着馬桶裡的那一攤血,懷疑自己的孩子是否早預知了這場婚姻?

    冬陽乍現的那天,高溫好似酷暑,藝術教室外,湖裡的野鴨大概吃不消了,從湖邊成群上岸,啊啊啊地叫個不停。解芳穿了件湖水綠的長裙,剛吹完的蓬鬆長髮閃耀着盈亮光澤,緊身的裙擺勾勒出腰身,身上散發着百合和紫羅蘭的香氣。

    “與其問孩子為什麼不想說,不如讓孩子重新接觸這個世界。”解芳說完,牽着蜜蜜在湖邊脫了鞋襪,冰涼的湖水一觸到蜜蜜的腳背,蜜蜜本能向後縮,解芳坐在岸邊,把雙腳浸到非常淺的湖水裡,笑容滿面的說:“好涼快耶。”

    蜜蜜躊躇地回頭望向吳寧可,然後小碎步似的向解芳走近,她把手搭在解芳肩膀,試探性的用腳尖先觸了一下水面,冰涼的湖水讓她有些驚奇,她把腳縮回,又向前走幾步,再一次用腳碰了一下湖水,這樣來來回回幾次之後,蜜蜜咯咯咯地笑了出來,楚振風的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而吳寧可的眼裡早已噙滿了淚。

    蜜蜜回到岸上,開始追趕那些剛剛把她嚇壞的野鴨,她將雙手放在腰際,搖搖擺擺地走,和野鴨一起發出啊啊啊的聲音,逗趣的模樣讓大家都笑了。

    “孩子封閉在同一個環境只會想起不好的事,等她想交流了,學着傾聽就好。”回到辦公室時解芳將毛巾遞過,不知為何,解芳的眼神讓吳寧可想起了朱麗。

    大學的後山有一整片的坡道,秋天時,銀白色的菅芒花開遍整個山頭,非假日時很少有人經過,她和朱麗會挑其中一段坡度較緩的路線騎車,一路上朱麗低低的吼了一聲就往前衝刺,有時朱麗還會調皮地把雙臂向着天空敞開,大喊一聲:“哈利路亞!”然後再緊急煞車。

    這舉動嚇壞了拘謹的吳寧可,那時朱麗肯定無法想像,日後她竟然會和吳寧可嫁給同一個男人?

    四月正值春雨,藝術教室外的湖邊常飄來水氣,教室旁的小花園,樹木上的樹葉間瑩瑩地顫着水珠,解芳牽着蜜蜜站在花園裡說:“蜜蜜,是青草的味道。”蜜蜜將身體往後仰,學解芳那樣用力的深吸一口氣。

    下課後,蜜蜜畫了一個很古老,看起來非常高的城堡,城堡上有兩個女人,一個女人臉上被畫了什麼符號,色彩斑斕,另外一個長頭髮的女人只有背影。陰天的城堡,和兩個謎樣的女人,都代表着什麼?

    “代表你在她心中有了位置。”解芳喝了一口茶,放下了杯子。

    “堡壘代表了她的防衛心,她願意畫你,表示在心裡接受你。”

    放暑假時,吳寧可工作的銀行被合併,常要加班。楚振風處理完藝人的桃色糾紛後倒有一陣子空閒,每周開始接送蜜蜜去上藝術治療課。

    “蜜蜜會畫樹了!”

    “蜜蜜會畫藍色的雲了!”

    吳寧可很久沒看到楚振風有這樣的笑容:“昨天蜜蜜還畫了爸爸。”楚振風驕傲地展示那個有頭無身的男人。

    吳寧可有一次加完班回家,看見蜜蜜放在書桌上的其中一張畫,畫裡的女人手上各執一杯水,坐在桌子的兩端,吳寧可忍不住好奇地問:“她們是?”

    蜜蜜突然仰起臉,緩慢地一字一句說出:“芳老師……和乾媽……”

    “你們在比賽。”蜜蜜說完摀着嘴跑走了。比賽?她和解芳?

    眼前的畫顯然只是孩子的幻想,解芳不過是談笑間給人明媚活潑的感覺,有些神似朱麗罷了。一時或許有些困惑,但還不至於走進她的生活而她卻渾然不知?

    吳寧可走進臥房,她坐在化妝鏡前,要鏡子裡的女人捫心自問,就算楚振風把解芳當成朱麗,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半夜,吳寧可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她拿着遥控器不斷地轉換着頻道,沒有任何聲音的電視,只有花花綠綠的畫面和在畫面裡停格的自己。

    是呀,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接近中秋的時候,楚振風提議去市郊外的一個小山上露營。

    “就我們三個?”吳寧可覺得這樣的畫面對她而言並不熟悉,但以楚振風的個性,她相信他會把一切打點妥當,大自然自帶療癒的能量,空氣舒爽,蜜蜜會有一個不錯的假期。

    “我邀了芳老師一起。”楚振風的聲音像深水炸彈那樣擴散開來。

    芳老師?吳寧可複唸了一遍,她想起這幾個月,楚振風帶着蜜蜜去藝術治療課的每個周三下午,他和解芳一塊喝下午茶,談起自己對藝術和電影的愛好,解芳也愛逛展覽,兩人有太多的共通點,他們帶着蜜蜜,一起吃了晚飯才回來……

    蜜蜜的那張畫終於在她的腦海裡有了輪廓。

    那天,山上的雲陰陰的,沒有下雨,楚振風在營地架起了兩個帳篷,解芳穿着一件丹寧緊身休閒洋裝,背着一個軍綠色的大露營包,她和吳寧可解釋,她經常愛和朋友去露營,剛好楚振風想帶蜜蜜出來寫生。

    不需要和我解釋,你該和朱麗解釋,吳寧可放在心中的話,始終掛在嘴邊。

    晚餐是烤玉米和海鮮湯,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新鮮食物的香,蜜蜜手上抱着她最愛的泰迪,另外一隻手拉着吳寧可衣角,讓她把蛤蜊給掰開。

    夜色漸漸暗了下來,秋風一陣一陣地吹,楚振風不斷添來新柴,火熊熊燃着,私有露營區平日人不多,夜裡除了一些蛙鳴蟲叫外,整個營地顯得特別寧靜。

    吳寧可吃完飯便一個人待在帳篷裡,隔着帳篷,她能感覺到貼近臉龐的火焰。楚振風和解芳喝了不少香檳,手機播放着通俗的流行歌曲。蜜蜜被兩人拉着一下往前蹦跳,一下又被抱起來拋上去,三個人的身影,從帳篷裡那一條細縫的視角看出去,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她是否該喃喃唸着咒語,好不讓火焰給灼傷?

    吳寧可想起有一年,從尼泊爾回來的朱麗,在家跳了一段古怪的舞蹈。朱麗穿着一件寬大縫滿彩帶的衣服,配合梵音似的古老樂曲,整個人鬼魅似的貼在地上,她的眼睛緊閉,身體不斷扭擺蠕動,嘴裡喃喃說着梵語或班圖語的方言,隨着音樂裡的鼓聲越來越響,朱麗持續地在原地繞圈,雙手直朝天際……

    朱麗說那是印度教派裡,一種神秘又可以和神靈溝通的儀式。

    “有一次我在跳薩滿的時候,死神來找過我。”

    “死神?”

    “說了什麼?”

    “噓。”

    “這個秘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朱麗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眼神看着她。

    吳寧可半夜醒來時,那團滾燙的火已經熄了,帳篷外是朦朧稀疏的月影,吳寧可看着仍然熟睡的解芳,想着她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來到這裡?是應該要與個案保持距離的治療師?是楚振風的朋友?還是蜜蜜未來的母親?

    一個比她更有能力帶給蜜蜜幸福的人?

    天快亮時,吳寧可離開了,她帶着照明燈,從密密的植物林隨着山坡蜿蜒而下。風很大,黑暗中樹林在風中鼓蕩,像女人搖曳的長裙,更像某種隱喻般的指引。

    吳寧可一路走下山,一直走到了雲層的縫隙間露出了陽光。

    天色明亮得反常,她往後一看,是一整片如雲瀑般銀白色的菅芒花。

    幾小時後,吳寧可的手機有四十七通楚振風的未接來電。

    “蜜蜜回家後,趁我們不注意跑出去了。”

    “到底為什麼?”楚振風對着電話吼。

    一定是昨晚朱麗講的那個什麼死神在作祟。“她願意畫你,表示在心裡接受你”,解芳曾這樣告訴她。

    吳寧可一路奔往楚振風家,她克制不住地顫抖:“快報警,要是……被綁票?”

    就在楚振風流露出那種快要殺人的眼神時,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傳來蜜蜜微弱的聲音,幸好一切還來得及。

    心    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