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異博士2:失控多元宇宙》的黑暗維度
“漫威電影宇宙”第四階段求新求變,《黑寡婦》和《尚氣與十環幫傳奇》鼓勵家庭團聚,以解後疫情時代人們對遠方至親的思念之苦,《永恆族》既像前者標榜女性主義,亦如後者宣示華人力量。《奇異博士2:失控多元宇宙》(Doctor Strange in the Multiverse of Madness,2022)同樣破格,斗膽召喚《蜘蛛俠》三部曲導演森 · 溫美,引無數人同時闖入奇異博士史提芬 · 史傳奇(班尼狄 · 甘巴貝治飾)的噩夢,從而得悉紅女巫溫黛 · 馬莫夫(伊莉莎伯 · 奧森飾)在“真假現實”中的美夢、記憶和情感,跟精神健康問題有關。
影片以夢釋義,會否讓某些人物的恐怖意識或特殊經歷徹底回歸?紅女巫擁有扭曲現實的能力,會否讓現實世界、架空世界或共同世界出現一發不可收拾的危機和更不確定的未來?導演一直迷戀多種視角的切換和不規則的扭曲鏡頭,手法誇張特殊,由此而起的中邪狀態、暴虐作風與恐怖場域,試圖跟《毒魔:血戰大屠殺》和《魔比煞》鼎足而立;銀幕所見,有人精神失常,有人面目猙獰,有人張牙舞爪,三者密謀把該電影類型的血腥暴力美學和反英雄情緒推向史無前例而且無法挽回的局面,也為“漫威電影宇宙”和“索尼影業蜘蛛俠宇宙”可能出現的共同宇宙埋下伏線,當中以《奇異博士2:失控多元宇宙》最具警世意味①。
記得史葛 · 迪歷克遜導演的《奇異博士》率先讓神秘學具象化,讓遠古的超自然力量變成多采多姿的魔法萬花筒,懲治黑暗次元的統治者;②其後奧斯卡最佳動畫《蜘蛛俠:跳入蜘蛛宇宙》和真人電影《蜘蛛俠:不戰無歸》玩轉多元宇宙,衝擊與懷舊兼而有之。無論如何,多元宇宙是人類生存空間與戰爭空間③的無限延展,神秘學則是某種超越邏輯、物理定律、感官之精神現實的研究,兩者已非新鮮事物,所以森 · 溫美團隊不得不搞搞新意,加入Cult片元素,告別首集的合家歡導向。正如光明會的超級英雄面對紅女巫進犯,統統不堪一擊,有的死法奇特,有的死狀怪異,場面時而突兀,時而搞鬼,實在比“DC擴展宇宙”的《自殺特攻》片初更怪誕、更反高潮。
更甚的是,一些神采飛揚的動作場面貌似一九六○年代粵語武俠片,尤其是忠奸奇異博士如照鏡般對陣,不但回應上集千變萬化的“鏡空間”決戰戲碼,而且再現《奪魂旗》(一九六三年)裡三位“奪魂旗”相遇一刻的撲朔迷離,雙方把音符化作掌風,隔空鬥法,估計不少看過《六指琴魔》(一九六五年)和同類型電影的觀眾都覺得似曾相識。至於壓軸出場的三眼奇異博士和喪屍版奇異博士,以及被詛咒的惡靈玩謝紅女巫一幕,無疑比桂治洪更桂治洪,比《鬼打鬼》(一九八○年)、《奇門遁甲》(一九八二年)和《猛鬼入侵黑社會》(一九九一年)更享受“邪鬥邪”的樂趣與快感。假如這些天馬行空的比喻成立,何妨撫今追昔,想像一下究竟是當時一些導演爭相跟風借鏡西方Cult片,共同成就今生不再的港產片黃金時代,還是森 · 溫美曾經復古過度,不慎跳入其他懷舊時空,順便“借屍還魂”?
紅女巫的狂暴與執迷,同樣離不開令人難以自拔的懷舊情結④。幻視之死和《溫黛與幻視》(Wanda
Vision,2021)中的“獨特生活經歷”,成為紅女巫無法解開的心結;萬念俱灰之際,唯有借助無遠弗屆的黑暗魔法和跨維度旅行去一圓其病態般的“夢”,與自己朝思暮想的兩個兒子“重逢”。關鍵時刻,紅女巫附身到另一個自己大開殺戒,傀儡猶如癲狂者般追捕三名主角的時候,《觸目驚心》(Psycho,1960)式驚悚配樂切入其中。妙不可言的是,同年麥 · 李維斯導演的《蝙蝠俠》與森 · 溫美先後使用相似手法致敬“第一部精神分析驚悚片”,教人在大衛 · 芬查式偵探電影裡推斷大數據、法律和有序政府能否安然無恙地帶來安全的自由之後,開始思索精神病、殺戮與罪惡的微妙關係,而後者是否具有動搖前者這一成就之基礎的危險,值得研究。
其實要思考、分析、討論上述一連串命題,可追溯到森 · 溫美的早期作品例如《變形黑俠》(Darkman,
1990),該片主角沉醉於黑暗暴力,視覺風格震撼,有別於此前的超級英雄電影如《超人》系列;加上導演未滿二十二歲便誤入靈異世界,其代表作《屍變》(The Evil Dead,1981)比重啟版《屍變》(Evil Dead,2013)更cult、更邪惡。大量肉體恐怖畫面呼之欲出,噁心程度不下於同期科幻片《怪形》(The Thing,1982)或者大衛 · 哥連堡電影;導演多次使用手動跟拍方式展現魔鬼的視角,結局關頭明明光天化日,亡靈照樣對唯一生還者窮追猛打,逼迫非我族類“加入我們”,一個都不能少。
總而言之,森 · 溫美魔氣縱橫比肩墨西哥導演哥連慕 · 迪多奴⑤,他為世人帶來的恐懼直到續集《鬼玩人》(Evil Dead II,1987)還未窮盡,甚至延續至本世紀初的《蜘蛛俠》系列。那位信奉“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的超級英雄,眼前宿敵不是患上解離性身份疾患的長輩,便是在復仇意念產生後出現幻覺的摯友。⑥奇異博士面對因“病”迷失本性、淪為魔道的昔日戰友時,恰如二十年前的蜘蛛俠(杜比 · 麥奎爾飾)般飽歷內心掙扎;而紅女巫無間斷地修練的黑暗神書,就像導演前作《屍變》的死亡之書和《地獄巫門等你來》(Drag Me to Hell,2009)的地獄魔咒,引人墜進古老而邪惡的黑暗維度。
註:
①超級英雄隨時因一己私慾而做出千古惡行;受人景仰的英雄人物在另一宇宙可能是個大壞蛋;基於管治需要,當局不難將反英雄形塑成救世英雄。
②上集奇異博士犯禁使用無限時間循環魔法,反客為主擊敗黑暗次元的主宰“多瑪姆”。有關這種魔法的使用情由及其哲學意義,參見令狐昭:〈《奇異博士》的哲學維度〉,《澳門日報》文化演藝版,二○一八年六月二十八日。
③在信息化戰爭中,戰場環境呈現出多維化和一體化的明顯特徵。各種戰爭力量密切連結,戰爭行動在陸地、海洋、空中、太空、電磁、網絡、生態和認知的全維空間展開,從而形成全方位、高立體、全領域、多層次的戰爭空間。
④懷舊情結是一種特殊的心理現象,人類會因思念或回憶而出現長時間的眷戀和懷念。公眾的懷舊最常見是集體回憶,私人的懷舊就是對故人或初戀情人那種懷念之情。
⑤森 · 溫美和哥連慕 · 迪多奴都擅於把恐怖和奇幻元素融入超級英雄電影,後者生平作品涉足了變種怪物、鬼魅、精靈、妖魔、怪獸的世界,而《幽靈刺客2:變種復活》、《天魔特攻》和《天魔特攻之鬼魅兵團》都是集人性、魔性、獸性於一身的超級英雄電影,其中《天魔特攻》說得中肯:“是什麼形成一個人的本性?是他的出身還是來歷?都不是,而是他做的選擇。”
⑥超級反派綠魔(威廉 · 達福飾)具有雙重人格,曾經視彼得 · 帕克如親子;其子本為彼得 · 帕克的摯友,藉由幻覺中的父親引導下找到其遺留的綠魔裝備。
令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