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水管換成詩
“從前在舊金山,有一個人很懂得欣賞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尤其是詩歌……有一天他決定,僅僅是閱讀詩歌或通過唱片聽詩人讀詩無法表達他對詩歌的熱愛,他決定把自己房子裡的水管全扔掉,用詩歌取代。他開始行動,關掉水閘,取出水管,放進約翰 · 多恩來替換,管子看起來不怎麼開心。他拿走浴缸,換成威廉 · 莎士比亞,詩歌一頭霧水……改造完成後,這個人領悟到詩歌不能替代水管,他請詩歌離開。但詩歌拒絕離開,‘我們就不走了’。他說他要報警了。‘來吧,把我們鎖起來,你這個文盲’,詩歌異口同聲道。‘我會打電話給消防局!’‘焚書人!’詩歌大聲喊道。”
這便是取自理查德 · 布勞提根的《草坪的復仇》一書中的一個短篇〈致敬舊金山基督教青年會〉的節選,一位詩人的短篇小說,充滿着各種詩的意象。他的短篇小說閱讀起來就是小說、隨筆和詩的混合物,是一縷煙或一小口啤酒的閱讀體驗。他寫的是一個生活片段,比如“把水管換成詩”,他有非常強大的捕捉力,可以精準地把握一個片段中的吉光片羽,呈現別人所忽略的細節和過程。
布勞提根被認為是美國“第一位後現代主義小說家”和“反文化運動”在作家中的最佳代表,有人說他是那種會讓百分之九十九的寫作者意識到自己平庸的作家。布勞提根一九三五年出生於華盛頓州的塔科馬,一九八四年於加州的波利納斯家中自殺身亡。他影響了村上春樹和一代美國嬉皮士,憂傷的酒鬼、底層文學家、荒野獵鴨人、城市之光書店的顧客、永遠喝不完的砵酒和永遠讀不完的愛與孤獨的故事,這些布勞提根反覆書寫的人物與故事,組成了一部獻給嬉皮士時代加州生活的頌詩。
本書共收錄短篇小說六十二篇,大多圍繞着美國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反文化運動中心、嬉皮青年的“精神聖地”舊金山展開。這些故事都極短,最短的原文只有五十個詞。瀏覽《草坪的復仇》目錄,會看到一些“很空很大”的短篇標題,比如〈俄勒岡州簡史〉、〈加州宗教簡史〉、〈加州文學生活〉、〈美國國旗貼花〉、〈加州花卉研究〉、〈德日全史〉……翻到對應的短篇小說,會發現完全不像題目看上去那麼大,完全不是想像中那種東西。讀過之後,你會發現,小說講述的故事和這些標題好像沒有什麼關係,但又有很強的聯繫。
是一種比卡夫卡更現代、比貝克特更輕鬆的結構性荒誕。布勞提根最深刻的地方也許在於他嘗試以喚起或調度人類生活經驗共同體的方式,完成獨特個體體驗的速寫寫意。運筆疏而不漏,點穴術似的打通隱而不見的脈絡,用〈加州名聲/1964〉裡的話說,“他打開了一扇門,而開那一扇門就夠了,他是完美的”。閱讀布勞提根時你才是那個主體,也就是說,他借給你的只是一碟醋,你得自備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在他的書寫中,他預先用代表全人類的幽靈為你佔了座。他耍的是大刀闊斧,但卻讓它看起來如用一支一次性簽字筆。
正如本書編輯所推薦的:“布勞提根的短篇小說在最不可能之處告訴我們,瑣碎的日常也能閃現出詩意的靈光。他擅長以輕盈靈動的視角觀察世界的運轉和精神的低語,在被我們忽視的生活細節中找尋到詩意。布勞提根是獨屬於那些飽受摧殘者的溫柔詩人。他的書寫,令那些渺小的靈魂得以面對生活的狂怒,浸入治癒的清涼。”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