謁海公墓

    多年前到過海口，但來去匆匆；這次略有閒暇，便由當地友人陪同，前往尋訪、憑弔海公墓。這倒不是無端“發思古之幽情”，如我這個歲數或更年長的人，很少不曾看到或聽過海瑞的大名。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一篇題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的檄文，拉開“文化大革命”亦即十年內亂的序幕，而海瑞作為明代清官的定評也遭否定，被誣為維護封建皇朝的偽君子；十年後政局發生巨變，《海瑞罷官》這齣戲及其劇作者吳晗才獲平反。早從那時起，我就想知道這位古人魂歸何處，因他曾被現代政治大潮裹挾，身不由己地下沉上浮。

    海瑞墓園位於西郊一個名為濱涯村的地方，現是丘海大道三十九號，不再算郊外。墓園門口有桌椅各一，我們去時無人看守。進門後，迎面一座高大的青灰色石牌坊，橫刻明萬曆帝所題“粵東正氣”四個朱紅大字。從中間平整的麻石道前行，兩邊是石羊、石馬、石獅和石人，或站或坐或躺，外側有椰榕松柏，樹高葉茂，綠蔭如蓋。走不多遠，已見高達四米的石碑矗立，鐫刻“明皇敕葬資善大夫南京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贈太子少保諡忠介海公之墓”；石條祭案上，置有石香爐、石燭台。後面的石欄杆拱衛着的，就是海公墓，為石砌兩層，上層為圓形，下層呈八角形，直徑一米六，高為二米六，建於明萬曆十七年，係與海瑞同朝為官的同鄉許子偉奉旨督造。

    在墓前佇立一會，我們走向後側的海瑞塑像，那裡還有揚廉軒、清風閣、石碑廊、八方亭等建築，並專設海瑞陳列室，展示與其有關的文物及日常用品，裡面並無官宦之家常見的值錢之物。

    無論怎麼看，海瑞都是封建社會官員中的另類。他於明正德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生於海南島瓊山縣（今海口），字汝賢，號剛峰，三十七歲才中舉，以此出仕，至萬曆十五年十月十三日卒於任上，三十多年間歷任多個低級、中級和準高級官職，載錄史冊的政聲主要在於：一是潔身自好，居官清廉，不貪不瀆之外，在職權範圍辦過不少實事，還為冤民伸張正義；二是在嘉靖四十四年，即他升任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次年，上疏歷數朝綱不振、官員阿諛、貪污成風、民不聊生、盜賊蜂起，甚至直言人們猜想改元號意為“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致使龍顏大怒，下令拘捕入獄；十個月後朱厚熜駕崩，他得以開釋並復職。

    敢於數落當朝皇上之錯的官員，歷史上唯海瑞一人，故廣受後人稱道。毛澤東主席也提倡“海瑞精神”，在一九五九年四月上海會議上，鼓勵黨內高級幹部敢於講話，不要怕這怕那。北京市副市長、歷史學家吳晗響應倡議，撰文編劇頌揚海瑞事蹟，卻在內亂初期被一再批鬥，精神和肉體飽受摧殘後被捕瘐死，屍骨無存。離世三百八十年的海瑞也受株連，遭掘墳刨骨，遊街示眾後焚為灰燼。現今所謁之海公墓，其實是一座空墳！

    整個墓園，僅有海公墓前那刻有三十字的墓碑是唯一的原物，其他都是一九八三年重修、一九九六年擴建的產物。這就難怪，進門後所見幾處石碑，均有某某年“重立”和“補刻”的落款。想到海瑞身後會有如此不堪的遭際，不禁悲中從來，感慨萬千。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