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賣仔何嘗不想成為警察？
一
“在路氹連貫公路圓形地與旅遊巴碰撞，外賣車手魂斷輪下”……看到這則新聞，陳偉華心裡很不舒服。
也許是因為他每天都會叫兩次外賣，也知道外賣車手是“多勞多得”，隱約有一種自己好像也有一點責任的感覺。
“我是否可以為他們做些什麼呢？”他心裡突然冒出這個想法，自己也嚇了一跳。思索了一會後，他想起大學時曾看過的一齣電影《讓愛傳出去》（又譯：拉闊愛的人），當中的小男孩那個“從我開始幫助三個人，這三個人再各自幫助三個人，就可以讓愛一直傳下去”的構想及行動，使當時的他深感震撼。現在，他決定做一件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二
“鈴……鈴……”晚餐時間，陳偉華家中門鈴響起，他打開門，看到一位外賣車手。
“你好，外賣到！”外賣車手用驟聽起來很精神的聲音說，但實在難掩流露出的疲憊感。
“辛苦你了，加油！騎車要注意安全啊！”在接過外賣的同時，陳偉華不是太流利地說。可能由於有點尷尬的關係，語氣甚是生硬。
外賣車手聞言先是一怔，但很快就笑說：“謝謝！祝你用餐愉快！”
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陳偉華感到很高興，並決定每次接外賣時也要向對方說一遍這句話。
轉眼過了半年，陳偉華已對外賣車手說了數百次“辛苦你了，加油！騎車要注意安全啊”，實際上有沒有使他們疲憊的心感到一點點安慰？又有沒有使他們在騎車時更注意安全呢？說實話，還真的是無從稽考。但抱着“我看不到成果並不代表沒有成果”的想法，陳偉華還是決定堅持下去。
某天，他在家裡接外賣時，同樣對一位外賣車手說“辛苦你了，加油！騎車要注意安全啊”，哪知道對方的反應卻出乎意料，他先是雙眼一紅，淚水再奪眶而出。從沒有在現實中看到一個大男人哭泣的陳偉華，立即慌了手腳，馬上跟對方說：“還好吧？先進來坐坐，緩和一下情緒吧。”
“不行，我還有單要送。”
“你這種情緒騎車很危險啊，你不進來休息一下，我就給你差評了喔。”陳偉華用了“善意的恐嚇”。
“好吧。”知道對方實是出於善意，外賣車手也不再拒絕。
三
兩人沉默對視了一會後，外賣車手突然開腔表示自己叫阿文，之前與妻子同是貴賓廳員工，但都於去年被解僱了。這一年來，妻子一直未找到工作，自己則從事外賣車手差不多一年，也不清楚剛才哭的原因，也許是這段時間聽到的都是冷嘲熱諷，例如“你之前在貴賓廳工作賺了這麼多錢，坐吃都不怕山崩吧”；“你既沒學歷又沒有一技之長，卻有這麼高的月薪，本來就不可能長久吧”；“拿之前所賺的錢做點小生意，促進澳門經濟內循環就是啦”……
“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別人鼓勵自己的話了，可能因為這樣所以有點感動吧？真是不好意思。”
趙卓文心想自己已經是一個四十歲的男人，竟然在陌生人面前哭泣，實在是無地自容。
“沒什麼不好意思的，這兩三年，大家都不好過，壓力山大啊！”陳偉華其實是心理學系畢業，曾經想成為心理治療師，但畢業數年都找不到相關工作。在去年考到某政府部門的二等技術輔導員職位，更徹底放棄這個理想了。現在這一刻，他不禁心想“很多人在這種時期真的更脆弱、更需要幫助”。
四
人不是鐵打的，外賣車手也需要休息。在過了午餐的送餐巔峰時間後，趙卓文把車停在某處位置休息，旁邊有兩位外賣車手正在聊天。
“加油哥？你們是不是在說一個二十多三十歲，住在北區，接外賣時會說辛苦了、加油、小心騎車的那個人？”趙卓文聽到旁邊兩位車手的對話，忍不住插口。
“對對對！就是他，我送過兩次外賣給他，他都有對我說這些話，可見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的。”之前任職莊荷的馮柱軒說道。
“隨着愈來愈多師兄遇過他，他已經成為都市傳說啦。”去年大學畢業的洪逸豪說。
“都市傳說？總覺得好像在說什麼怪談似的，哈哈。不過他的確是一位有心人。”趙卓文不期然想起上次的經歷。
“嗯？我有單來了，是去中區。師兄，再聊。”洪逸豪說罷拿起安全帽。
“我剛好也有單，也是中區。”趙卓文和馮柱軒不約而同地說。
由於三人的目的地都是中區，所以一起出發。
五
三人騎至高士德時突然下起滂沱大雨，只見前方一輛電單車突然打滑，騎士整個倒在地上。三人見狀，馬上把電單車停在一旁，察看騎士情況。
“我應該沒認錯吧？他好像是加油哥！他昏倒了啊！”馮柱軒認得眼前失去意識的騎士正是曾兩次鼓勵自己的加油哥。
“好，我先報警！你們把我們的電單車橫置在馬路上，不要讓任何車輛過來！”趙卓文冷靜地向兩人下達指示後，兩人馬上行動。
“我先幫他急救！”洪逸豪邊說邊從車上取出一堆急救用品。
“我來幫你們撐傘！喂，你這小子怎麼帶着這一堆東西？”馮柱軒驚訝地說。
“我身為一位醫學院輟學生，有一堆急救用品在身邊也很合邏輯。”洪逸豪微笑回應。
只見趙卓文在滂沱大雨中指揮交通，一派冷靜自若，手勢也是十分純熟，儼然一位交通警。
六
大概十分鐘後，交通警及救護員到場，三人均決定一起跟去醫院。
“兩位師兄，張單怎麼辦？”洪逸豪苦笑着說。
“扣錢、負皮免不了，但沒辦法啊。”趙卓文瀟灑地說。
“對了，師兄，剛才見你指揮交通很有功架啊，怎麼回事？”馮柱軒好奇問。
“我外賣仔，何嘗不想成為一個稱職的警察？”趙卓文眼中閃現火光，一臉認真地說。
“你意思是你曾經投考警察失敗嗎？”馮柱軒聞言不禁失笑。
“對，考了三次都失敗，都是過不了心理那一關。之後就放棄，去賭場工作了。”趙卓文比出“三”的手勢。
“高士德鐵騎士自炒昏迷，外賣車手指揮交通，急救及時”……看到這則新聞，再看着照片中那在大雨指揮交通的背影，陳偉華心裡充滿感激之情。
烏 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