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無法擺脱戰爭宿命
大偉煙廠結業後,母親頂讓了一檔咖啡,在街口經營。幹了一年左右,她把檔口再轉讓,去了酒店打工,需輪更工作,我便到二橫圍的大家家裏搭食。正是在別人家裏吃飯,我初學到人生寶貴的第一堂社會課——顧全大局、睇餸食飯。一碟撻沙魚,大家總叫我吃多點。但我數一下吃飯的人頭,下箸時格外斯文,即使她要把魚夾到我的碗裡,我也說不要。雖然心裡其實很想多吃。
大家一家五口租住土地公隔壁的一幢木樓二樓的一房一廳,那是我堂姑母的物業。廚房連着廁所有一個大通天,光猛通爽,其他兩個房間有不同的住客承租。木樓梯頂間了一個木板小閣,大家的纏足家姑就睡在這裏。我在大家搭食期間,最大的樂趣是聽收音機故事。那時候的香港商業電台和澳門綠村電台都有不少廣播劇,我最愛聽福爾摩斯探案和武俠小說劇集。聽得入迷時,吃完飯也不肯離去,直到故事講完為止。大家經常和我們講抗戰故事,講到激動處會聲淚俱下,甚至瑟瑟發抖。有一回她忽然唱一首戰時歌曲,竟唱出了“俄羅斯”三個字。我當時很感詫異:抗日戰爭關俄羅斯什麼事?長大後才知道日本正式侵華前,曾和俄羅斯在東北開戰。
人類似乎無法擺脱戰爭宿命,俄羅斯在蘇聯瓦解三十年後攻打烏克蘭,由擴張之戰到逼至牆角的反擊戰,平民和軍人都是犧牲品。戰後,俄烏人民肯定仇恨更深,煽風點火的美國,既瓦解了歐洲,其軍工企業又賺到盆滿缽滿。
某天路過吉慶里二橫圍,看見昔日我踏足多年的堂姑母物業變成空地。據說樓宇因多年無人居住成為危樓,已被政府清拆,相信已成官地。堂姑母身後,我那些兒時常在新年互訪拜年的表兄姐, 如今不知所終,沒有聯絡。一代表,二代表,未到三代人已杳。
(《十月初五街五十憶》讀後 · 十八)
沈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