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在哪?妻子在哪?父母在哪?
——《澳門影像新勢力2021-2022》
本屆《澳門影像新勢力》有近半數作品都是以家庭為題材,然而所謂家庭,其核心的成員卻已不復見,缺席的缺席,如《出土》、《刺點》、《最佳禮物》和《傳家寶》,隱形的隱形,如《庭院》。傳統家庭幾近分崩離析,剩下來的是《出土》的父子、《刺點》的母女、《最佳禮物》的婆孫以及《傳家寶》的孤獨老人與龜。鄧志峰導演的《庭院》中的家庭就算人腳齊全(其實戲裡未有清楚交代),當中的“一家之主”也從不曾在鏡頭前出現過。整齣影片,就僅有懷孕的母親帶着幼女與遭丈夫拋棄的菲律賓女工撐着這個家。而正正是這個身兼妻子與母親角色的人,刻意在小小的露台上修築自己內心不無幻想成分的庭院,藉以寄託某種生活理想。
上述所有作品,沒有任何吉祥文字、幸福景象,倒是淡淡哀傷與無奈、甚至殘忍,逐一隨畫面而至。以形式而言,區雁華執導的紀錄片《刺點》顯然借用了一些戲劇手法來呈現,效果相當突出;就其內容而言,則是一部攪擾人心的作品。影片一開始,導演即引用羅蘭巴特攝影論著《明室》的言說來為作品命題,並藉照片來展開敘事。在這個父親恆常缺席的場景中,當年女兒來到世上的原因,僅僅是因為母親與父親的外遇“鬥氣”的結果。容貌與父親相似的女兒,成了母親又恨又愛的對象,刺痛彼此。
故事片《最佳禮物》裡的父母則形同虛設。父母離異,並已各自有了新的家庭,留下仍在上小學的女兒庭萱與祖母一起生活。導演侯婕從女兒的視角出發,帶領觀眾進入庭萱的內心世界。對於父母有若憐憫、施捨的愛,敏感的庭萱洞若觀火。庭萱沒有自欺,也沒有迴避自己的心靈感受。導演在刻劃父母對庭萱這種形同剩餘物資的愛時,冷靜得近乎殘忍,卻又入木三分。
Joao Nuno Brochado導演的《傳家寶》裡的家庭成員完全集體缺席,只剩一個老人和一隻已經歷三代人飼養的“傳家寶”巨龜。周而復始,老人每天過着重複又重複的日常生活。隔山隔海的兒子,嘗試遠程協助領養巨龜的事,卻遭老人拒絕。最終,老人把“傳家寶”託付給一個喜歡巨龜的葡國小女孩。傳統在此再次響起警鐘,把“傳家寶”交給一個外籍女孩來傳承,無疑頗具諷刺意味。回過頭看,《庭院》裡的媽媽入院產子,家中幼女所能依賴的不就是“外來的”工人?
單從敘事結構觀察,《出土》的野心已經顯而易見。在一個只有二十分鐘多一點的短篇裡,導演何烱麟鋪排了一個又一個懸念,卻僅僅提供非常有限的線索,讓觀眾自行拆解。猶有甚者,在一個觀眾意圖尋根究底的地方——譬如丈夫為何殺死妻子的時候,導演卻拒絕提供答案。大批評家布魯姆(H. Bloom)說過,“含糊不清最具刺激性”。“含糊不清”並非總是值得嘉獎,但借來用在《出土》身上則肯定是個褒詞。兒子作為戲中的主角,因目睹母親遇害,從此便為記憶所折磨,分不清幻覺與現實的區別。
(上)
梯 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