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紋
午後昏昏欲睡,伏首案前,視線跟着木紋遊走。要是把年輪看成地圖上的等高線,下一刻桌面就會出現山脈、峽谷或群島;這怪癖自幼便有,同樣是昏昏欲睡的午後,教室內趴在桌上的我,把木紋當成迷宮,以鉛筆畫線,試着逃離課堂的無聊。日復一日,依舊逃不過學習的苦悶,但我卻對臨摹木紋有了些心得。
對木紋情有獨鍾的我,無論是手機的保護殼,還是睡房的裝潢,都希望能盡可能地使用木材;圈圈年輪全是樹木的指紋,全是年月的累積,全是生命的重量。近日因道路工程,威脅到卓家村十棵古樹的安危,為了生存我們總是在爭奪空間,圈地或自肥,最後存活下來的,不知道又能否察覺到自己失去了甚麼?樹木與人的連繫,絕不只是氣體交換或碳中和;那些被樹根絆倒過的痛,失落時聞到的花香,正是共存的樂趣,就是人與樹的親密關係。
三級古樹的入門條件,是年已過百;但過百歲的老人,還能給予我們些甚麼?近百歲的祖父身後,居住的地方被人強佔,昔日的他所悉心照顧的一花一草,過後只能天生天養,往後會是茁壯成長,還是暗自凋零,似乎都不由人,至少不能由我。閉上眼,午睡時短暫的夢裡還有枇杷、柚子和黃皮所結的果,有無視季節開花的白蘭、桂花與茉莉的香氣,甚至眼簾只要再次落下,就會看見早已被砍掉的龍眼、番荔枝與人參果……祖父培育的小花園或許已不復存在,卻早已種在我的心裡。
要是世間真有輪迴,真有所謂的報應,那麼這輩子大量消費樹木的我終會化成樹木,來生只能默默付出,只能默默等待被認同。但樹的上一輩子又到底會是甚麼?是工作時耗費大量紙張的人,還是熱愛木材的我?抑或是,那些支持要砍倒古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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