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被完成的旅程
聽說亡靈會用不同的形式吸引你,或許是木棉花墜落的百種姿態,或許是春天珠頸斑鳩的鳴叫。自然千景多變,墳場的空間總有百年不變之處,教堂的屋頂、墓碑……總之我走了進去,像是走進一棟圖書館裡。我害怕書背向外的展示,也不敢看向密集並列的墓碑。如果說我們之間,彼此能有點喘息的時刻(即使對方已經沒再呼吸),就是墳上一幀幀的墓誌銘——是他生前製作的最後一本書。
來必有方。墓誌銘上,寫着兩個地方,出生地與澳門。遠方有個故事,駐足之處也有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
我在墳場裡,印證手上的故事——烏克蘭作者的《動無止境:一部關於世界萬物的移動演進史》。在蝴蝶頁,是一個人類,坐在一張椅子的側面。椅子的形狀是“h”,那也是許多語言中,“人”的第一個字母。
人因各種理由離開原生地,最小的家庭移動單位是女性的婚姻:從原生家庭,移動到自己的家庭,一生可見的大型移動路徑,是旅行、戰爭、移民、難民。
我從墓碑上的文字,拼湊着這些移動的故事。
墳場邊界,大排植物開着花,許多蝴蝶在一座墳上飛舞。
那是一個母親,她來自埃及,在孩子出生後離世,墓誌銘上寫着:“MY BABY! MY BABY! THY WILL BE DONE!”
有一種路徑,是看着自己有限身而回望的,是“帶我回家”的呼喊,來自對身後無依的恐懼,對死有歸所的渴盼。另一種路徑,走向生根於土地的家,然後再次背上行李,頭也不回前往遠方。那是空間的前方、時間的前方,由“出生”這件事來行動,生而為人,動無止境,永不完成,也從不結束。是這些無人歸返的墳,用全部力氣,用驚嘆號看向時間末端的墳,留給這個城市的啟示。
川井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