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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畫派與澳門普濟禪院
夏弢甫炘
無聊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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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2 3月29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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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畫派與澳門普濟禪院

司徒乃鍾


布袋和尚 高劍父


一九四○年,關山月應司徒枚之 邀,畫了十三張畫,但只有這張《 影樹麻雀》保存下來,現由筆者珍藏。


前左起:何磊、高劍父;後左起: 羅竹坪、黃獨峯、關山月。


《家破民窮》,是一九三九年司徒奇在澳門普濟禪院創作的抗戰組畫之一,代表了嶺南派畫家如關山月等當時的愛國畫風。


二○○○年三月,澳門特區政府舉行隆重的“司徒 奇藝術回顧展”,關山月蒞臨主禮。筆者率香港同門 和司徒奇留澳弟子好友崔德祺、余君慧、招文峰、林 近、黎明等一同出席開幕禮。

    嶺南畫派與澳門普濟禪院

    回首當年,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起,我(才八歲)已充當先父書僮,侍硯案旁,杖履追隨不知道到過望廈普濟禪院多少次。記得有一次站在禪院大門口,聽父親口述他多年前曾與寺裡一老和尚傾談,那老和尚說從前人們站在普濟禪院門口,是可以遙見海邊的。時移世易,今天我登臨禪院門口,海是絕對看不到的了,但我卻會想起先祖父司徒枚、高劍父師公、先父司徒奇、關山月先師、關萬里先師叔、李撫虹先師伯、羅竹坪先師叔、楊善深先師、慧因大師、機修大師、林近先師、鄧芬世伯、司徒衛校長……

    寺廟道觀,從來都是遊人嚮往的名勝,寺廟除了是禮佛、參禪、拜呂祖、靜修、做法事之外,它大約還有以下幾點功用和意義:

    一是一間“博物館”:寺廟道觀時代久遠,文人匯聚,收藏豐富,即使戰亂,人們不輕易破壞,一定收藏不少名家筆墨、題詩、題對、佛經、皇帝或各方賜贈的牌匾、古鼎、古塔、高僧名人遺跡,令人神往的歷史故事……

    二是“圖書館”讀書處:古代寺廟多在郊區,寧靜而無塵俗之雜擾,很適合讀書人進修或古代文人準備上京考試之讀書潛修。

    三是文化聚集活動地:自古文人雅士都喜歡在寺廟道觀中雅敍,茗茶揮毫吟詩作對。例如廣州六榕寺,當年國畫研究會,每星期天的聚會就是一例。

    四是避俗,逃避政治逼害,逃難者暫時棲身的“避難所”:自古受政治逼害,失意官場,看破紅塵,逃避俗世的人,都是住進寺廟道觀裏。古人有清末八大山人失意隱居江西青雲蒲,今人有韓國某總統為了逃避政治逼害,住進廟裡,這些都是實例。

    五是“酒店”和“臨時居所”:昔日山遙路遠,交通不便,寺廟酒店多設廂房供旅客或趕路人住宿。

    六是慈善機構,施醫贈藥,施粥濟貧:當今很多寺廟道觀已成為醫院或慈善機構。

    基於以上六點原因,普濟禪院與當代大畫派——嶺南畫派在抗日時期拉上關係,今天我們想起嶺南畫派,必定會想起普濟禪院,提起普濟禪院,就不能不想起嶺南畫派!

    一九三八年廣州淪陷,當時高劍父率先父與關山月先師、何磊等在四會綏江邊作瓜田寫生,突聞廣州失守,高劍父急於要回廣州找家人與其眾門生,只好話別。先父與關山月、何磊一同步行回我老家開平避難,幾經艱難,終於回到開平。先祖父母、母親,高興地歡迎他們回來,並住了一段日子,關山月先師與先父在開平桂郁里楊桃園私塾中天天論藝,畫了不少畫。之後何磊、關山月各自回鄉,先父與先祖亦轉輾到了澳門,因找不到居住房子,先祖父只好暫時寄居普濟禪院。當日普濟禪院方丈知道先祖是詩人,十分高興,熱烈歡迎,並囑全院所有小和尚要每天抄錄先祖新吟詩草背誦,鼓勵各和尚要時刻多向先祖請益,以提高文化水平。

    那時候,高劍父師公亦率弟子們住在普濟禪院,春睡弟子及又弟子中包括先父司徒奇外,尚有何磊、黃獨峯、李撫虹、關山月、關萬里師叔、羅竹坪等,都先後走難尋師到達了澳門,在普濟禪院重遇。劫後失散重逢,高興不已,相擁互相問安祝賀之餘,也擁着老師高劍父去影樓拍照為念,並在師父前,結拜為兄弟。依年紀來排,互相以兄弟稱呼,李撫虹為大哥,先父為二哥,關山月為三弟,羅竹坪最小(在香港時,先父終生都稱李撫虹為大哥,李撫虹稱先父為二弟,羅竹坪一生都叫先父為二哥,關山月師與先父感情特好也是基於此因)。

    這時候,因普濟禪院入住人數越來越多,地方不夠住,先祖父母、先父先母等一家人與羅竹坪師叔一家人,合租一葡式孖屋來住,成為左鄰右里,同享一小型前花園,生活尚可暫安。所住的孖屋距普濟禪院(同一街道)只一個街口,步行幾分鐘可到。根據先姑姐司徒瑜晚年九十歲時口述,當年高劍父師公經常和關山月等師兄弟到訪,高劍父師父有些對聯文字之推敲事情,多請先祖父提出意見或修改。關山月老師亦常拿畫作來訪請先祖父題詩。一九四一年一月,高劍父師公亦曾寫水墨蘭花贈予先祖父,先祖父為感謝高師公,在一月十三日澳門《華僑報》登詩一首鳴謝:懶隨時俗競繁華,幽居深谷獨一家。慚愧高人獲賞識,繪圖貽我素心花。

    每次踏足澳門普濟禪院,重遊故地,都勾起我很多回憶。然而,這些回憶是甜的,還是苦的,我都分不清楚了,其實,這都不重要了……

    走過禪院柵門,在大雄寶殿門前石階上,我想起一九五一年高劍父師公離世後,在禪院石階上參與追悼親朋門生與家屬的合照。當年的翁芝師太多麼年輕!穿着白短褲的高勵節師叔是多麼年少!又憶起當年在靈堂前,先父一身白衣為靈堂主祭,站在靈堂左旁的關萬里師叔和先父,同樣愁眉苦臉。

    踏入大雄寶殿,望着那古老的木魚……我想起先父曾經告訴我,有一天高劍父叫齊所有學生搬枱和工具,大家一起對這個木魚寫生。(記得在七十年代,我和父親、乃鏘三兄一同探訪著名詩人收藏家葉玉超先生於灣仔開設之古董店,店中就有其中一張宣紙一開三斗方的高師公之木魚畫,經先父親證,就是當年所寫生的其中一張。)

    漫步走進側殿,“龍天常德”及“齋堂”二木匾,出於高劍父師公手筆。 高劍父師公筆走龍蛇,把他自製的雞毛筆發揮得淋漓盡致,筆筆如松虬,如枯藤,如屈鐵,如蛟龍翻騰,蒼勁有力。很難想像個子這樣小的高師公(比鄧小平矮一吋),竟能寫出中國書法史上雄厚剛猛、別具一格的字來!

    在牌匾下穿門走進僧侶的起居間(我曾獲准和父親等進去觀看),曾記昔日內裏掛有關山月老師水仙,方人定師叔的現代人物,父親畫的着色薑花,居廉、居巢師祖的花鳥斗方。一九八二年夏天,先父和我在樓上的藏經閣得機修大師准許,找回先祖東皋詩鈔和和尚們的手抄稿。找回祖父詩稿時,那一刻先父的喜悅笑容,我到現在還清晰記在腦海裡!

    轉個彎,走進妙香堂,堂上橫樑懸掛題有高劍父為了驅鬼而寫的《心經》其中一句:“無有恐怖”匾。匾為四尺對開,因當年抗戰時觀音堂鬧有女鬼,和尚打齋驅之不去,方丈請教某師叔高僧曰:“高劍父先生命硬,而且字怪而有勁,可請寫字驅鬼 。”方丈聽從,遂請高劍父寫下這四字懸掛橫樑後,神奇得很,果然再無事情發生。

    妙香堂也是高劍父與眾門生上課的地方,是春睡畫院“難居佛地國邦心”的地方。高劍父師公和先父、關山月、何磊等寫畫多少愛國抗戰繪畫標語!站在妙香堂前有一小天井,天井內有一古井,古井旁有一瘦削的古老的紫藤,年代雖久遠,但生命力極頑強。聽先父口述,這紫藤,歷代很多畫家,包括高劍父和眾門徒,都在這裏寫過生,是高劍父經常拿來作教畫的“模特兒”。

    繞過妙香堂,在那個簽定不平等中美條約的石桌旁走過,每次經過都令我有點氣憤,誰叫我們國家當年積弱無能?但走過十步即迎面看見慧因大師石像,他莊嚴安詳,那點氣都消了大半……回想起童年時,父親在普濟禪院介紹過我認識笑容滿面的慧因大師。如今,這位與佛有緣又與嶺南畫派有緣的大師圓寂後,除留下墳墓在寺後園中之外,這石像也是他供世人瞻仰的最佳地方。而石像座基上,亦刻有關山月老師的題詩,情感豐富。

    二○○○年三月,關山月從廣州到澳門為先父在市政廳之司徒奇藝術畫展(遺作)主禮開幕禮後次日,澳門政府準備了一部專車讓關師、關怡學長等在澳門作一日遊,林近師,黎明師叔伉儷,鄭楓林道兄,麥榮學長,我與內子靜儀、小女頌安也一起附驥同遊。當天關師除了在妙香堂指着他和何磊當年每日瞓過的床位外,他還站在慧因大師的石像前,說出當日他因失去了夫人的下落而萬念俱灰,因此向慧因大師表示看破紅塵要出家做和尚。然而,慧因大師苦言相勸不下,只有對關山月說:“我這裏有半袋米,一個火水爐。媽閣廟那邊還未有和尚,你去那邊吧!那邊有些香火應可生活的!”為紀念舊地重遊,緬懷師友,那時澳門又剛回歸祖國,關山月師隨即口占七絕紀遊:

    濠江聖地有前緣,寺院難居抗日年。

    以筆代戈圖戰事,今來舊地換新天。

    後來詩翁佟立章世伯唱和一首:

    去日茫茫溯夙緣,千禧躞蹀入華年。

    救亡倚筆如霜劍,萬里晴光一仰天。

    林近老師亦奉和一首:

    出家入世信前緣,綵筆揮戈國難年。

    八八重遊懷師友,鏡湖今夢是春天。

    經過數日難得的相聚後,關山月準備回廣州,乃鍾依依叩別八八高齡敬愛的老師和關怡學長,並致謝他們專程蒞臨澳門,為先父遺作展主持開幕典禮。次日晚上,我與家人也返回香港。

    七月四日早上,廣州美術學院傳來噩耗,山月老師不幸已在七月三日下午五時仙逝,乃鍾聞訊,悲痛至極,緬懷師恩。回溯早年山月老師與先父同窗交誼,以及抗戰時他曾到我開平老家居住,為先祖父東皋公繪畫十三幀的往事;再想起一九九四年六月間由廣州嶺南畫派紀念館舉辦“春睡三老”畫展,先父與關老師、黎雄才老師,聯袂出席開幕典禮之盛況;又想起山月老師兩次蒞臨乃鍾在加拿大溫哥華及廣州美術學院兩個畫展,親切仔細地給我指導和鼓勵的情況。一幕又一幕的往事,不斷湧上心頭,熱淚不禁奪眶而出。

    山月老師的去世,對國家、民族及藝術界都是莫大的損失。時光流逝,歲月消磨,俯仰之間,先父與山月老師先後離世,宵深人靜,臨窗細思,愴然有感,謹步山月老師前遊澳門原韻,敬和一首以誌哀思:

    程門立雪溯前緣,尚憶光華復旦年。

    濠鏡叩辭成永訣,空餘涕淚對雲天。

    佛家講求緣字,嶺南畫派除了和同盟會、國民黨有緣外,應該“與佛有緣”,在春睡畫院中弟子及竺摩、慧因外都是出家人,又弟子朱鏘則曾是觀音堂廟祝。

    嶺南畫派“與佛有緣”,所以也多在畫創作題材中見到:例如高劍父師公“布袋和尚”、“緬甸佛蹟”等都是例子。

    曾國明兄從澳門來電,命我以最快速度替他與畫友歐耀南、曾厚沃、何兆同、江良振諸子們將舉行之“禪心墨韻”展覽會作序。曾兄之吩咐當然不敢怠慢。

    但我有一點要怪責國明兄:為甚麼不早點約同我一起參加這個畫展呢?我也很注重寫生,歷年來也寫了不少普濟禪院景色的畫(油畫、國畫都有),我也是澳門人啊!

    二○一四年三月六日匆匆寫於穗港直通火車上

    司徒乃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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