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裏的李代桃僵

    通常來說，日記是逐日記載個人經歷和思想的文本，其重要程度取決於日記主人的地位、職責及見識。因而，蔣介石、蔣經國父子留下的巨帙日記，對於研究民國尤其國民黨由盛到衰的歷史，頗具文獻價值，真實性照理毋庸置疑。可是，收存於美國史丹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的《蔣經國日記》，卻被發現一處涉及私生活的文字大可質疑。

    兩年前小蔣的日記獲授權公開，一位台灣資深媒體人赴美查閱時，讀到一九五四年十月三十日的記載：“夢見了亡友王繼春，他在生時曾與章姓女相識，未婚而生孿子，當在桂林生產時，余曾代為在醫院作保人，後來竟有人誤傳此孿子為我所出。後來章姓女病故，現此二孩已十有餘歲，為念亡友之情，余仍維持他們之生活，並望他們有如其父一樣的忠心，為人群服務。”意思很清楚，雙胞胎兄弟孝嚴、孝慈，係王繼春與章亞若的非婚生子，而他是“為念亡友之情”撫養他們。日記內容一經披露，在台灣引發震驚和困惑。早在二○○四年四月，作為往昔“蔣家門外的孩子”，章孝嚴為自己也為已故的章孝慈認祖歸宗，改姓為蔣。這之前，王昇特地出具書證，因他是抗戰時期小蔣任贛南督察專員時的專員公署視導員，曾受“太子”委派定期給這兩兄弟送撫養費，自然知曉他們的父親究竟是王還是蔣。

    據筆者所見史料，小蔣在日記裏稱為“亡友”的王繼春，是其專員任內所轄的上猶縣縣長，積勞成疾住進省立醫院後，付不出醫藥費而只能變賣家當，卻令勤務員退回縣政府匯給其治病的五百元，醫院因此嫌他小器，不肯提供好的藥物，終在一九四三年三月七日病逝。小蔣在追悼會上宣讀《哭王繼春之死》的悼詞，聲淚俱下地對亡友訴說：“你所留下的東西，只有兩件破的襯衫褲，一雙破的膠皮鞋子，兩雙破的襪子和幾本書，你所最愛的兩雙黃雀子也先後死了，但是你留了很大的產業——革命的精神。”可見，這位廉潔奉公、貧病以殁的公務員，沒有也不可能遺下一對私生子。十多年後小蔣在日記裏居然托夢讓他背鍋，不免有“厚誣古人”之嫌。

    那末，小蔣日記裏何以有此一筆？幾位台灣歷史學者、傳記作家分析認為，小蔣早有家室，又為各方矚目，無論政治、法律還是道德上，都必須隱瞞婚外情及私生子，如若曝光，定受攻訐，導致仕途受阻。而且，在老蔣要求下，小蔣從一九三七年起“每日一記”，上世紀五十年代中開始接班準備，其日記常被抽查，故他有意杜撰這段文字，應是專門寫給彼時唯一能夠讀到日記的乃父看的，預作針對外界有關此事傳言的合理解釋。

    在邏輯上，上述推斷也許是最接近真相的，同時說明對小蔣的日記所寫恐難盡信。至少這一處，屬於成語裏的“李代桃僵”，出自古樂府詩《雞鳴》的“桃生露井上，李樹生桃旁。蟲來齧桃根，李樹代桃僵”，被用來形容以此代彼或代人受過，後入兵法為三十六計之十一計“李代桃僵”，謂之“必有損，損陰以益陽”。

    在小蔣的日記裏，可稱“王”代“蔣”僵，而王作古已久，此舉恰是“損陰以益陽”也！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