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亭起元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進退清超穆若風，斯須一怒見深衷。

    聖人克己吾能學，大道無門有異同。

    沈敬亭，諱起元，字子大，江南太倉人，在康乾間有賢名，修身謹持，官至光祿寺卿。王述庵《蒲褐山房詩話》論其人曰：“處為名儒，出為廉吏。”予讀彭紹升撰沈公事狀，見其仕宦嘗有二怒，頗見棱角。先是雍正初，閩中穀倉多虧，敬亭時守興化，興化屬仙遊，令受代，煩苛計較，不肯收碎米，敬亭怒曰：“穀以備賑，碎米獨不可食邪！”令乃謝過。二為直隸布政使，大旱議賑，有縣令倡言賑戶不賑口，敬亭怒曰：“一戶數口，只賑一二，是且殺七八人矣！”移檄州縣，有犯此者，辠之戶部。尚書海望奏請清理直隸旗地，有司違限，奉旨申飭，總督高斌大懼，令劾數州縣應命。曰不可：“旗地非旦夕可清，州縣方災，何暇了此。獨劾起元可也！”事乃寢。為官者在意前程，以百姓為芻狗，敬亭獨持平宏大體，實心辦事，拯民於水火，乃敢一再怒於上憲。述庵又謂敬亭“自典郡以至方伯，所蒞之地，深求利弊，次第斟酌行之，心切愛民，而以寧靜不擾為主。”故糧道李玉鋐稱閩省唯建寧、興化為光天化日。而以敬亭之二怒覘之，愛民如子，情見乎辭。而深求利弊，斟酌行之，寧靜不擾等語，洞澈民情事理，尤足奉為古今治術之圭臬。雍正時，憲皇帝有詔，閩人不善官音，令督撫教之。下議，敬亭開正音書院，令閩人之通官音者任教習，輾轉傳授。上官善其法，遂頒行諸府。其篤實學習多類此。平生敦厲廉恥，嚴義利之辨，無心於書而自有可觀。此沈敬亭行楷七言聯，句曰：“觀天地生物氣象；學聖賢克己功夫。”洵為道學家言，而筆畫清勁有力，抝折不屈，如其風節。款署“沈起元”，鈐白文“沈起元印”，朱文“子大號敬亭”。生於康熙二十四年，五十九年中舉，連捷成進士，由庶常改主事，歷任興化知府、河南按察使、江西驛鹽道副使、直隸布政使、光祿寺卿。乾隆十四年乞休，二十八年卒，年七十九。崇尚道理，努力文教，先後掌鍾山、濼源、婁東等書院。工詩，有《敬亭詩文集》。沈歸愚謂“高者撫杜陵，次者近白傅”，宜其有二人情采節概。論《易》尚孔傳，取古今各家之合於孔傳者為《周易孔義集說》，《四庫提要》謂其取虞翻“生，謂坤生民也”，有合於《象傳》九五觀民之旨云。按，《觀》卦九五爻辭：“觀我生，君子無咎。”《象傳》：“觀我生，觀民也。”《尚書 · 泰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則敬亭之視天視民，思過半矣。當其卒也，臨歿，自言“平生學無真得，年來靜中自檢，仰不愧，俯不怍，或庶幾焉。”誠可謂真實不欺，此中俯仰無愧一語尤為難造，揆其一生，毋忝醇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