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蝨
最近正在看龍應台寫的《龍應台的香港筆記》,其中一篇名為“我們的村落”,是她於二○一一年在香港大學醫學院畢業典禮的演講。她說過去一百多年間,人們的生活有了深沉的改變,例如今天台灣和香港的女生已經不知道有“頭蝨”這種東西。
一看到“頭蝨”兩字,心跳突然少了一拍,記憶一下子飛回那自卑的童年。在鄉下,其實生頭蝨是一件極度普遍的事,只要自己頭不癢,根本沒有人會特別理會。移居到澳門後,這卻成了一個童年困擾。
小一那年,班主任突然要檢查頭髮,班裏長頭蝨的極少,而我是其中之一。老師的手在我頭上翻呀翻,口裏不自覺地說着:“死囉!生咁多蝨乸!”每一個字都像刺針,直擊原本就因為新移民而有點自卑的我。每一個字都像判刑,彷彿在我身上掛上“生人勿近”的牌子。
老師要我回家盡快處理,以免傳染給周邊同學。家人似乎也為我的頭蝨傷透腦筋,他們為我買了那種專用的梳子。雖然梳出來一大把,但並不是治本的方法。媽媽經常為我徒手活捉,一隻隻黑色小蝨,放在左右手大拇指的指甲間一壓,還能聽到清脆的“啪”一聲。爸爸還曾用過非常高溫的熱水為我洗頭,企圖把頭蝨殺死。
能用的方法都用了,頭蝨卻只有減少,並未根治,一直跟了我幾年。因此整個初小生涯,我的頭髮都只能及耳,無法留長。
我也忘了最後頭蝨是怎樣根治的,就是有一天莫名發現自己的頭髮終於跟別人一樣。記得有一次與同學坐巴士回家,巴士在塔石停站,我看着右手邊的球場時,同學突然重提我生頭蝨的舊事。我激動地辯說頭蝨完全沒有了,還不斷掀開及肩的頭髮,彎腰低頭,拉起同學的手鼓勵她自己翻翻看,那一臉急欲澄清的表情到現在都忘不了。
龍應台說,頭蝨是貧窮的其中一個印記。我說,貧窮可以改善,但自卑卻不一定。
離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