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與歷史的焦距

    杜  然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紀實攝影開始當道，當時的亞當斯，一度沉醉在自己的攝影世界，惹來拍不出那個時代特質的批評，甚至認為他對世道毫不關心，人類正面臨生死浩劫，他居然還有閑情拍石頭。對於種種指責，亞當斯逐一反駁，強調自己並非對世界與未來冷漠無感，他只是不想去重複其他人已經在做的事情。

    早在一九三〇年代，全球被大戰陰影籠罩之際，亞當斯和韋斯頓(Edward Weston)已經飽受批判，直指兩人只熱衷於對攝影技法的追求，作品徒剩紙上談兵的美學，而缺乏對社會實況的關懷。面對重重責難，兩人心如止水，紋風不動，繼續按下各自相機的快門，拍攝對象依舊是他們珍視的大自然。亞當斯長年關注歐文斯山谷的地景變化。隨着洛杉磯市急速擴張，獨霸了莫諾湖幾條小河的用水權，再將水引入洛杉磯下水道之後，原本屬於農業區的歐文斯山谷，逐漸失去了原貌，在環保意識相對薄弱的年代，亞當斯選擇用相機記錄山谷地景演變的過程，為後世留下珍貴的歷史相片。

    自一九二五年起，亞當斯擔任山巒俱樂部主席，直至一九七一年才卸任。在任期間，他曾出版一本關於內華達山脈的環保教育攝影集。據說書內的相片和內容，打動了時任美國總統羅斯福，最後更成功說服成立金斯峽谷國家公園(Kings Canyon 

    National Park)。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主管如此評價亞當斯：只要有這本攝影集存在的一天，這個國家公園便會繼續存在。在自傳中，亞當斯曾表達他對美國工業發展和土地過度開發的擔憂，認為長此下去，美國人會失去跟大自然的聯繫。一九八〇年，前美國總統卡特向亞當斯頒授自由勳章，表揚他多年來為保護美國自然環境作出的貢獻。

    除了愛惜天地間的一草一木，面對世間不平之事，亞當斯都選擇以相片為明鏡，行伸張公義之道。他自小被父親灌輸美國文學家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的思想，教導他做人處世要懂得謙卑感恩；對人類和大自然，必要時須肩負公民的社會責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亞當斯出版《生而自由平等：忠誠的日裔美國人的故事》，揭示數以十萬計的日裔美國公民，被美國政府強行收押在加州曼贊納集中營(Manzanar)的經歷。在日本偷襲珍珠港後，美國反日情緒高漲，政府操控社會輿論，視日本為美國不共戴天之仇敵，世代在美國落地生根的日本人因而被無辜牽連。他們被迫放棄家園和財產，在集中營過着失去自由的艱苦生活。面對無妄之災，他們卻選擇以德報怨，展現強橫的生命韌性和對美國的忠誠，在鐵網之下建立一個莊敬自強的社區。如今，因種族膚色有別而囚禁無罪公民的做法，不只被不少美國人視為國恥，對以標榜自由民主為立國精神的美國，更是一次深刻的歷史敎訓。亞當斯當年深信，他這本書能為美國在思考未來路向時，提供重要的歷史參考。不過只要觀察美國社會近年的變化，從大量來自南美洲的非法移民、“九 · 一一襲擊事件”後對穆斯林的差別待遇，以至近年因疫情對亞裔的無理歧視，美國人的排外心態愈加強烈，凸顯在所謂自由平等的論述之下，種族及少數族裔，依舊是政客用來煽風點火的重要政治工具。

    （美國傳奇攝影師安塞爾 · 亞當斯 · 四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