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楊園履祥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芟落利名如草萊，

    存心居敬善田栽。

    躬耕有若植廉恥，

    蓽戶蓬門景界開。

    張履祥為朱子理學名家，於大明為處士，於滿清為真儒。字考夫，浙江桐鄉人，世居清風鄉爐鎮楊園村，人稱楊園先生。萬曆三十九年生，父以宋儒金仁山名諱為之名，可見寄託。少孤，母教之以孔孟亦兩家無父兒，祇因有志，便做到聖賢，故少有大志，年十五補縣諸生，與同里顏統、錢寅，海鹽吳蕃昌輩以文行相砥礪。年三十四從山陰劉蕺山學，迨神京有變，蕺山殉國，遂絕意仕進，避世畏聲利，居里惟事耕種訓蒙。立身高潔，以主敬為行己之本，以反經為興民之原，專務躬行。黃梨洲亦蕺山弟子，方講學鼓動天下，廼楊園曰：“此名士也，非儒者也。”得顏統而始聞過，不為浮偽所惑，不結社，不喜講學，從遊皆以友道視之，不蹈晚明講學徒騁口辯而不務己之弊。曩昔許魯齋以學者治生為急，楊園則以稼穡為治生之先，謂能耕種則無求於人，而廉恥立，禮讓興，人心可正，世道可隆，因補輯漣川沈氏著作為《補農書》，務求切於實用。其論若同管子“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焉。覺蕺山《人譜》猶染姚江之學，流風所及，雜以禪悅，遂一意於程朱。其學大要以仁為本，以脩己為務，以中庸為歸，窮理居敬，知行並進，內外夾持，無一念非學問，無一事非學問。晚年與呂留良論學投契，刊刻程朱遺書，弘朱子以辟王學。自著《備忘錄》，篤實正大，雖蓬門蓽戶而有天下萬世世道人心之憂，論者謂朱子之後一人而已。嘗謂仁義二字《論語》未嘗並舉，《易傳》則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中庸》則曰仁者人也，義者宜也，則亦夫子之言。孟子“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與曾子言忠恕，子思述中庸，同出一轍。下及濂洛關閩，曰主靜立人極，曰知禮成性，曰敬義夾持，曰存心致知，曰理一分殊，曰居敬窮理，與先賢皆無異指。居敬，所以存心；窮理，所以致知。惟居敬能直其內，窮理故能方其外。內直，故能立天下之大本；外方，故能行天下之達道。此張楊園致鳳師尺牘一通，字跡溫婉，性情和易如見，其文亦頗見涵養：“禾中别後，不覺再踰寒暑。知交間每耳足下兄弟好修之譽，殊為喜動顏色也。前從蔡先生所領到尊先君遺書五冊，以其一藏之於家，其餘即以分送。一送錢厚翁，一送凌渝安，一送送曹射侯，一送徐忠可。若欲廣播此書，先德□□，發至當一一傳致也。其間所竊疑者，《師說》一卷當刻全本，今不及矣，或別為剞劇以單行於世，何如？蓋尊君一生志行在是，臨岐耑以屬之陳先生，似宜珍重，未可槩之尋常筆劄也。要之，表彰遺集於當世，不若服膺遺訓於身心，其於紹述箕裘為益光耳。英年美志，惟敬勉之。往年曾拜虛齋先生祠，而憾未得見其所著《皆師集》，宅間必有存者，得假一讀為幸，若版籍尚在，印刷一二冊，以遂仰止之私，益非所望也。率此不具。通家教生張履祥拜啓。鳳師賢世契執事。左虛。”鳳師姓祝氏，海寧人。父淵，字開美，崇禎六年舉人，與同里陳確受業於劉蕺山。清兵陷杭州，蕺山絕食死，淵亟葬母後自經。至乾隆乙未，賜諡忠節。確纂輯《程子遺書》四卷，收入《四庫全書》。楊園手札謂尊君臨岐耑屬陳先生，即指陳確，確於故人之子鳳師、豹臣兄弟時予訓導，具見確著《乾初先生遺集》，前後數十事。楊園“表彰遺集於當世，不若服膺遺訓於身心”二語，尤為見道之言。鳳師先人祝虛齋，名萃，字維貞。成化二十年進士，官至廣東左參政。氣質清淬，本於敬而虛受之，因號虛齋。《楊園先生全集》有《與祝鳳師》書，謂“典刑儀式，豈俟遠求，惟冀及茲壯盛，黽勉刻厲，聞道於早，光大前人，以慰九京”，諄諄勸勉，可與此函參看。楊園年三十二，見黃石齋於杭州，石齋以近名為戒，楊園終身奉行。六十四歲卒，乃其身後百五十載，道光四年以明處士入祀鄉賢祠；再四十七寒暑，同治十年從禮部奏以先儒配享文廟，立東廡孫奇逢之次。自古師儒位置之尊，聲譽之隆，以配享為最，皆及身所不能見，楊園終身布衣，無心邀名，始而澹泊，繼而明志，品學節操過於恆人，淵淵也，穆穆也，故能享其千秋之名，此所以有志者所宜知也。著作尚有《願學記》、《言行見聞錄》、《經正錄》、《初學備忘》、《訓子語》、《訓門人語》等多種。亦工吟咏，朱竹垞謂為無頭巾氣。其《感遇》有句，“饑渴非不慰，所憂道逶迤”，出言關天下，仁者之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