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瑟之《白》
第一本拜讀韓江的書是《白》,然後才是廣受好評的《素食者》。在二〇二四諾貝爾文學奬宣佈得主前,這位韓國當代作家韓江的名氣和聲譽,在西方比亞洲可謂來得更早、更大,她的第一本被譯介到歐美的小說《素食者》獲得了二〇一六年的國際曼布克文學奬(韓文原作早在二〇〇七年出版),而二〇一八年二度入圍同一國際級文學大奬決選之作,是這本體量輕盈的《白》。
當眼前《素食者》、《少年來了》、《永不告別》及《白》四本翻譯成繁體中文的小說同時出現在書店時,我率先被《白》的寫作概念吸引——《白》是韓江結合自傳及實驗性質的作品,書背上的簡介將它定義(或歸類)為小說,這本書收錄了作者翻撿從小到大生命中與“白”相關的記憶,從各種“白”衍生而出的六十餘則短文,結構上則分成三部:我、那女人、所有白。
在第一部“我”裡面的第一篇沒有標題、如序言般的短文中,她道出了下決心要書寫“白”相關文章的那個春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撰寫目錄:襁褓、嬰兒服、鹽、雪、冰、月、米、海浪、玉蘭花、白鳥、笑得很白、白紙、白狗、白髮、壽衣……“如同一旦用弓拉開鐵弦,就會發出或悲傷或奇異的尖銳聲音那般;一旦用這些單詞擦過心臟,就會有文句流淌出來,不論那是什麼內容。如果在那些文句之間,蓋上白紗布藏起來也沒關係嗎?”這一問話在這篇連無題二字也沒有的無題之文中,揭示了作者在寫這本帶有自傳性的書時,將要透過那些文句,以及那些詩般的文句“之間”(一如詩的氣息很多時候是潛藏在詩句與詩句之間),朝她自身(同時也向讀者)掀開一層又一層的白紗布。
“故事”從韓江帶着孩子到波蘭華沙駐市寫作開始,以她對素未謀面、僅活了兩個小時的姊姊的回憶,以及這件事給作者人生留下/產生的影響為主軸,一則則與“白”相關的記憶以各種意象散落全書。無論如何仔細凝視那些關於生存、死亡、黑暗、傷口、消逝與痛苦的片段,在韓江那鑽入每個毛孔卻又帶有一份抽離感的冷靜筆調下,它們都仿如冰冷、脆弱、美麗的雪花,又似將熄未熄的燭火般,都終將消逝,都注定無以“完整”保存吧。因而,在閱讀這些絮語般的短文時,彷彿也在閱讀一件件由破碎寫成、本就破碎的易碎“藝術”品般,跟作者一同沉浸在她對一些幽微事物溢滿感受力和想像力的文句中。
將《白》視為一本小說來閱讀的話,它擺明是反傳統敍事手法的,一地碎片似的沒有完整的故事和時間線;說它是一本含有想像成份的主題式散文集,好像也能說得通。於個人的閱讀感受和口味而言,《白》更像是一本蕭瑟的散文詩集,比起在速讀她的簡體中文譯本詩集《把晚餐放進抽屜》時,我更能從《白》中感受到詩的質地和氛圍。韓江曾說:“我的寫作是從詩歌開始的。我的小說與詩有很大重疊,寫詩讓我進入情緒。”也難怪《白》被譽為作者結合自傳及實驗性質的一部作品。在創作的層面上,《白》更是滿足了我近年對於不同文學文體之“邊界”的一些思考,着實是一大閱讀享受。
亞 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