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

    熬過難受的酷熱一夏，秋天終於有點聲氣了。季候風一來，露台外風聲呼呼，幾盆弱小花草，久經炎陽烈燄，早已乾枯難振，大風狂飆，像被奪命掌摑，左右躲不過，高高瘦瘦的射干花枝最難堪也最頑強，身軀四下猛烈擺動，鞠躬謝幕的樣子，但仍堅韌地繼續秀出待發的花蕾。成熟的果實已爆裂多時，黑珍珠般的種子一直滯留苞房內，細看，原來已被風吹得乾癟了。

    少時在小城，住的是市廛，印象中，從未感受過強烈季候風；當然，這印象絕不可靠。譬如幾十年前真個不那麼熱？還是年輕人根本不會在意天時變幻，生活中沒多少值得上心的事，只渴望長大。對季候風的感知，是在氹仔荒山上。大豐樓是大風樓。記得有一次，要到旁邊一幢教學樓上課，東北季候風狂飆，平生第一次感受山風的無敵。舉步維艱，狼狽不堪之際，一個洋人同事，高大威猛，站到我身前，着我跟在他身後，他在前面為我擋風。窩囊地躲閃着走時，眼角卻瞥見平日看去老弱的瑪麗教授挺直着腰板，低頭迎着狂風，一步一步地慢慢掙扎前行。那一刻的震撼，讓我半生記住山風中這英國老婦人的身影；她在勇敢對抗大自然啊！而我，自慚形穢。

    沒想到那年的暑假，我也有了孤身力抗無敵大自然的經歷。和友人去葡國旅行，那時旅遊資訊有限，只一本厚厚的英文版《Let us Go》，和一張紙本地圖。知道葡國有個西極大風坳，是歐洲海陲的最西點。下了巴士，幾個外國旅客瞬間便走得沒蹤影，我們是唯一的兩個東方人，沿着海邊大路前行，不久便強風翻起，沒有任何健行裝備。好幾次我們無法招架那狂風時，想搭順風車，但車輛都呼嘯而過，於是硬着頭皮暈頭轉向地走了好久好久，終於見到陸地盡頭有一群人在快樂地領證書。能走到這裡，原來可領一張美麗的證書。證書今天仍留着，那是我在狂風中奮進的記認。

    吳淑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