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癲與恐懼
——觀電影《孽緣》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米高 · 德格拉斯似乎尤其適合飾演陷入困頓的中年男子角色,比如《孽緣》、《本能》、《城市英雄》、《心理遊戲》、《超完美謀殺案》等等。除了《城市英雄》,在這些電影裡,米高的造型、氣質與演戲風格,近乎沒有區別,也無需有甚麼變化。對於美國觀眾來說,他的形象,就是中產階級精英男性的典型形象。
誘惑和死亡
《孽緣》就是一個典型的中產階級婚外情故事,甚至於它的情節,都已是經典到了陳腔濫調的地步。
由米高飾演的Dan,是一位收入穩定、受人尊重的律師。他與妻子Beth十分相愛,夫妻育有一女,三人安穩地居住在市中心一套公寓房裡。一日,在一次聚會活動上,Dan與神秘女子Alex相識,事後發現雙方在業務上有所往來。於是,兩人順理成章地,發展出了一段婚外情關係。
激情過後,Dan自認為與Alex只是露水姻緣,不曾想對方竟深陷愛河,就此痴纏上自己,做出種種可怖的行為,例如跟蹤、毀車,以及打騷擾電話。最終,Alex因愛生恨,持刀闖入Dan家中。夫妻二人於是齊心協力將她殺死在浴缸裡,達成和諧的圓滿結局。
電影最被詬病的地方之一,便是Alex的長相。她額頭較大,雙眼深陷,怎麼看,都不像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人,與Dan的太太Beth相比,可謂遜色不少。然而,演員於戲中的發揮卻十分精彩。在電影開頭,她毫不膽怯地,於男主角面前表現出強烈的性誘惑力。這一點,與Beth賢妻良母式的氣質,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關係破裂後,她所呈現出的瘋狂、歇斯底里、惡毒與痛苦等種種情緒,又十分到位。因此,《孽緣》這個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蒼白故事,才終於站住了腳。
虛假的體面
電影中有兩處情節非常有趣。
陷入癲狂後,Alex曾在Dan的車上留了一卷磁帶。磁帶裡,她痛罵男方的無情、虛偽與狡詐。Dan於是一邊聽磁帶,一邊往家的方向開車。Alex則駕車跟蹤,一路窺視他的反應。到家下車後,Dan走進家門,一臉慈愛地,將新買來的兔子贈予女兒,然後與妻子偎依在爐火前,看着女兒和兔子玩耍。隔着窗戶,Alex見到了一家三口這樣溫馨的一幕,大驚失色,立馬轉頭乾嘔,然後倉皇離去。
Dan被情人跟蹤、侮辱,日日夜夜活在驚懼中,唯恐被妻子發現自己出軌的真相,然而,他依舊能在這樣的時刻,戴上完美的面具,毫不費力地扮演起忠實的丈夫、慈愛的父親兩個角色。甚至於反過來,他驚訝於Alex的“不懂事”,以為對方能明白,所謂的“婚外情遊戲”,應該點到即止,給雙方留下體面的退場機會——這般虛偽的人,卻是正常的;而將性當做愛、執意為自己討個說法、企圖“奪回”愛人的Alex,卻是瘋癲的——這樣的事情,怎麼想都不對勁。不過,導演也只是點到即止,並未再進行甚麼深入的探究了。
城市與郊區
其次,是Dan一家從城中搬進城郊的情節。對於搬家這個決定,從頭到尾的推動者,都是妻子一人。她一心一意想賣掉公寓、搬去郊區。Dan卻猶豫不決,或多或少有些反感。一個周末,妻子帶女兒到郊區探望父母,順便去看一眼代售的房產。便是在這個周末,Dan和Alex開始了這段“孽緣”。
幽會時,兩人曾一同前往Alex的公寓。那是一套位於屠宰場之上的房子,空曠、潔白,帶點獨立藝術家的氣質,實則指向了Alex急需被填滿的空洞內心。屠宰場則昏暗不已,又染有火光,四處搖晃着開膛破肚的牲畜屍首,暗示了她性格中暴虐的一面,以及她最終的血腥下場。正如莎士比亞在《羅密歐與朱麗葉》中所寫:“殘暴的歡愉終將迎來殘暴的結局。”
待幽會結束、妻女歸家後,Dan與妻子擁抱,迫不及待展現愛意,以此彌補過錯、掩蓋罪行。他有意疏遠Alex,但對方卻不能輕易饒過他。見勢不妙,Dan終於拍板,賣樓、買房,就此過起了田園風光的郊區生活。
從城中公寓搬入郊區住宅,這當然是一個充滿象徵意義的動作。對於美國的中產階級而言,郊區生活就是他們的快樂結局。它代表了克制、理性,一種符合清教徒價值觀的、循規蹈矩的快樂。Dan屬於精英階層,他精心呵護、裝點自己的生活,但也不願看着青春歲月離去。搬進郊區,就是承認自己只能是一個丈夫、一位父親、一名律師,再沒有夜半飲酒說笑、與美人共度良宵。
如此而言,在妻子去看房後,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出軌,就成了一個很符合邏輯的叛逆決定了。
及至被跟蹤騷擾,他忙不迭應允了妻子的要求,試圖藏身於中產的家園中,以此武裝自己。最後,雖妻子痛恨他不忠,但在Alex這個“邪惡的反派”前,夫妻二人仍冰釋前嫌,共同禦敵,從而鞏固了郊區生活必不可少的婚姻關係,重又成為一對相親相愛的模範夫妻——若是Alex能活到最後,她大概又會再嘔吐一番、無言以對吧?
李 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