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鹿門錫瑞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西京遺法度金針，問政素王窮古今。

    今古文經求體用，長沙博士老儒林。

    一代有一代之學術，乃今文經學興復於有清中葉，特盛於常州，莊方耕、劉申受、宋于庭其尤者。獨有皮鹿門繼起於湖湘，其學實與其志趣相揮發。鹿門名錫瑞，湖南善化人。道光三十年生，光緒八年舉人。少有經世志，身丁末造，究心郡國利病，治亂興衰。當是時國力衰微，內憂外患，人心思治，士人不為空疏之學，亦風氣使然。鹿門治經主今文，以漢初伏生傳先儒之遺，慕其學，名所居曰師伏堂，詩文皆以此名集。精研漢儒經訓，不存門戶之見，折衷群言，博洽精審。伏生有《尚書大傳》，因辨今古文經真偽，作《尚書大傳疏證》，又有《今文尚書考證》、《古文尚書疏證辯正》、《古文尚書冤詞平議》等，發明大義。《孝經》主鄭康成，以鄭注全用今文，作《孝經鄭注疏》。著述繁富，又有《九經淺說》、《五經通論》、《經學歷史》、《經學通論》等。謂六經為孔子所作，孔子以前不得謂有經。孔子以萬世師表之尊，正以其有萬世不易之經。漢初去古未遠，孔子作經，說必有據。至東漢古文說出，乃尊周公以抑孔子。晉宋以下專信古文《尚書》、《毛詩》、《周官》、《左傳》，微言大義不彰。宋元經學衰微，其不信古文諸書亦有特見。清初經學復盛，乾嘉時治今文經者尤能窺見聖經微旨。嘗教授桂陽龍潭、南昌經訓兩書院，江右夏吷庵，及門弟子也，嘗論鹿門之學云：“精《禮經》。考《詩》四家、《禮》二戴、《春秋公羊傳》、司馬《史記》記《禮》之辭相出入者，以證伏傳。於鄭君著書，始緯次經，先今後古，明其學術先後異同之故。篤信鄭君，多詳古體，故又兼治鄭學，疏通其一家言。其暢微抉隱，扶翼西漢今文之學，殆超越乾嘉諸儒，而為清代經師殿後之 一人也。”此皮錫瑞為後輩某手書扇面，前端隸書《樊敏碑》字云：“霸伯匡弼。晳為韓魏，魯分為楊。充曜封邑，厥土河東。楚漢之際，或居于楚，或集（誤書梁）于梁。君纘其緒，峰南西畺。”起首隱上句“周室衰微”四字，不知是否有意。另行書《山谷題跋》一則：“或傳顏公書得長史筆法。僧懷素見公書便自矜得折釵股之法，公曰，‘折釵股何如屋漏痕法？’ 懷素曰，‘老朽盡之矣。’ ”款識“□□賢契屬。庚辰八月，鹿門書。”鈐白文“鹿門書記”。隸書近《曹全》而不類《樊敏》。光緒六年庚辰，年三十一。同年值崇厚擅與沙俄議約，作《感伊犁事》，有“忽聞歸使節，未必免征鼙”，“滄溟幾萬里，何處塞丸泥”，“盧龍將盡賣，詎止棄輪臺”，“東南民力盡，莫更困三農”等句。迨曾紀澤使俄重議，又作《聞俄國和議成有感》，“票騎豈忘收幕北，鄴侯終不棄安西”，“覊縻自是明王誼，辛苦通侯下錦車”。甲午後亟言變法不可緩，但不必皆從西俗。譚嗣同、唐才常、黃遵憲於長沙開南學會，以備議政，延鹿門講授學派一門，其講學“大旨在發明聖教之大，開通漢宋門戶之見，次則變法開智，破除守舊拘攣。”又謂“古今事變，中外形勢，亦須講明切究，方為有體有用之學。”戊戌政變，以力主維新受牽連，革除功名。譚嗣同遇難，作《哭譚復生》五首，“竟洒萇弘血，難完孟博軀”，“濁世才為累，高堂淚定枯”，“渺矣匡時略，凄其懷舊篇”，“君非求富貴，富貴逼人來。詒意山公啓，翻成黨禍胎”，“滄海横流酷，人間大可哀”。當其五十壽，自撰一聯云：“閱世五十年，所欠一死；著書百萬字，不值一文。”鹿門三十後矢志經學，二十年間，成就如此，而又沈痛若此，可為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