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咸亨酒店到一石居

    紹興盛產黃酒，女兒紅閻閭皆知。故紹興多酒樓。光顧酒樓者，有長衫客，有短衣幫，長衫客裡又分清、濁二流。去酒樓不同於去飯店，不僅為了療飢，也有解乏提神、解悶消閒等目的，因而酒樓頗似福柯所謂異托邦，令人可暫時擺脫俗世牽絆，而得醺然忘我之興。岑參為長孫將軍餞行，賦詩曰：“青門酒樓上，欲別醉醺醺。”白居易在《勸酒詩》中毫不掩飾地勸人道：“不如來飲酒，閑坐醉醺醺。”

    魯迅是紹興人，熟悉街頭巷尾的酒店、酒樓。其名作《孔乙己》的敘事空間就設定在咸亨酒店。一八九四年，魯迅堂叔周仲翔等在紹興城內的都昌坊口開設一家小酒店。這家酒店雖以咸亨為名，卻未如願亨通，沒過幾年就倒閉了。魯迅在《孔乙己》、《風波》、《明天》等小說中再造了這一空間，對於其中的曲尺形櫃檯，以及站着喝與坐着喝的區別，讀魯迅長大的中國讀者都稔熟於心。

    而在一九二四年發表的《在酒樓上》這篇小說中，魯迅又將敘事空間設定在了酒店。但酒店的空間格局及功能也是有區別的。有的只有一層，有的有兩層或多層。嚴格來講，兩層以上的建築，方可稱樓。魯迅是個很嚴謹的作家。他對酒店與酒樓作了嚴格區分。咸亨酒店既稱酒店，那就只能有一層。《在酒樓上》的酒樓叫一石居，它既稱酒樓，就必定是兩層以上的建築。小說中以第一人稱敘事者的角度把讀者帶入這個酒樓：

    “狹小陰濕的店面和破舊的招牌都依舊；但從掌櫃以至堂倌卻已沒有一個熟人，我在這一石居中也完全成了生客。然而我終於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徑到小樓上。上面也依然是五張小板桌；獨有原是木欞的後窗卻換嵌了玻璃。”

    換嵌了玻璃的後窗，正好可以令敘事者看到雪中的廢園。廢園裡鬥雪開放的梅花與山茶花，恍如濃烈的酒興。

    龔    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