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都穿上外衣
那一排格子牆,自上次重建計劃風波擾攘以來,不覺又殘喘了九年,如今終究在眼前徹底消失。路人的煙頭和飲料罐……再也沒法塞進就手的方洞內;而謹慎之輩,也再無需擔心簷頭敗瓦跌落砸傷人。沉睡廿多年的愛都酒店舊址,除卻老澳門的集體回憶,這一代人又有誰去理會它背後種種?
活在急速發展的澳門街(快被遺忘的叫法,但我覺親切),面對許多物事隨風逝去,守着過去只會徒添惆悵。
格子牆及馬賽克壁畫曾為背後物業和娛樂場所贏得風光體面,也曾為老居民平淡簡樸的生活泛起波瀾。從新花園夜總會到娛樂場到愛都酒店,從新花園游泳池到溜冰場到兒童樂園到停車場,從戴安娜卡拉OK酒廊到巴黎艷舞夜總會到愛都浴室,關於它們的角色換代,於我來說,其實更像富人家茶餘飯後的高級甜點,而非小居民裹腹的一塊麵包。
唯獨是新花園泳池的一片碧水,曾經在此嬉戲和拼搏的我,倒真留有感情。當年除了新口岸泳棚之外,這裡是主要練水和比賽場地。擁有七十多年歷史的半島標準大泳池,慶幸它能逃過拆卸命運。未來優化工程會是怎樣?“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我不作多想,亦不到我去想。他日那泳池水質和配套設施,若能讓大眾游得舒服便是好康。
一代地標性建築物愛都酒店,上世紀六十年代輝煌創立,點亮了澳門半島靜謐的東望洋市郊。它的落成帶動該區物業升值,亦向周邊塔石球場(前身利宵操場)乃至望德堂片區,宣示了新型產業的時尚實力。正門上方壁畫低垂,與闊大的下弧門簷相接,被華人評以邪惡,更多的不解其意。門前三輪車與出租車穿梭不斷,出入盡是衣履筆挺或打扮高貴人士。節日裝飾與舊城傳統氛圍截然不同,顯得高端而亮麗。那時每天騎單車放學經過愛都例必“檢閱”,但八卦歸八卦,說到底這些銷金窩的日常不是我那杯茶。
誰想到,婚後幾經搬遷,住所都在塔石片區裡轉,每天仍和馬賽克壁畫Say Hello。看着看着,又聽得故仔多,才看懂了些。那原來是居澳意大利建築商兼雕塑家夏剛志以古羅馬財富女神“Fortuna”為主題的現代抽象藝術品,含有幸運、和平及愉悅的美好意涵。可惜,藝術品所賦予的文化內涵和願景,與華麗一時的新花園和愛都沒有牢牢緊扣。人們看到的,是它從“天花板”的虛榮走向衰敗,後期更淪為蕪穢充盈的風月場所。清楚記得某天清早,從愛都旁的高偉樂街走下階梯,赫然看到一個沒穿下裳的少女面如土色蹲在夜總會塗鴉牆前,不停哆嗦,唸唸有詞……似乎藥物在她體內作用中。夜總會大門緊閉,這女子是它的人吧?如電視劇般的情節,吾不欲看下去,那一刻對這幢樓房沒有幻想,只有厭惡。
如今,愛都穿上了工程外衣,泳池關門大吉,側街神龕早已遷離,後端古樹被支架承托着,門前巴士站移了位,壁畫命運成謎。新中圖會是怎樣?我也不作幻想,且拭目以待。
雅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