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上頭

    《紅樓夢》第二十回中寫道，大過節的，寶玉屋裏的丫頭都出去玩牌了，只剩麝月一人在家。寶玉問她，你怎麼不同她們一塊去耍？麝月回答，都走了，這屋交給誰看管？寶玉說，有我在，你放心去玩吧。麝月接口說，既然你在，就更不用出去了，沒事咱倆說說熱鬧話豈不好？寶玉道，說什麼呢，怪沒意思的。早上你說頭癢，我替你篦頭吧。才篦了三五下，只見晴雯匆忙回來取錢，見他倆這般親昵，便冷笑說，交杯酒還沒喝，倒上頭了。

    晴雯的性格率真，掐尖要強，往往鋒芒畢露，說話尖刻，她挖苦寶玉替麝月篦頭，稱得上“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那麼，“上頭”又從何說起呢？

    過來人都知道，過去的梳妝用具中，不僅有梳子還有篦子。梳子齒間隙疏，用來梳理頭髮；篦子齒間隙密，用來清除頭蝨和髮垢，從而解癢。寶玉幫麝月篦頭，用的就是篦子。正因為如此，直到清末民初，老派人還習慣把理髮匠叫“篦頭師傅”。現代社會頭蝨消失了，且洗頭比較勤，篦子基本用不上，漸漸淡出了人們視線。只有在古裝戲中，還能看到女子篦頭的畫面。否則，年輕人可能還不知道篦子為何物。

    晴雯所說的上頭，是指過去女子出嫁時轉變妝容的儀式，即女孩成年禮，就是把頭髮綰成髻，插上簪，俗稱上頭，雅稱及笄。《禮記》有云：“女子十有五年許嫁，笄而字。”這裏的“十有五年”，應該是指十五周歲，話本小說中的“年方二八”，應該是指十六虛歲。“笄而字”的意思，是說簪髮後可以在姓名之外取字了。如，李清照，字易安；謝道韞，字令姜；秦良玉，字貞素。

    上頭一詞，如果不看語境，是不好望文生義的。除特指女子成年儀式外，還有幾種常規含義：用在方位中，上頭是指高處，對應的是下方；在職場，上頭是指上級，對應的是下屬；在酒桌，上頭是指酒力上湧的狀態。上頭與上臉等狀態，抑或是酒精度高，抑或是飲者選擇性不適所致。

    同為上頭，語法結構並不相同。妝容和酒力上頭，屬於動賓結構，頭即頭部，乃實體；方位和職場中的上頭，頭字屬於名詞後綴，無實際意義。

    現今有個網絡流行語叫上頭，聽上去就像烈酒的衝勁大，一股腦兒往上湧。但是，這上頭不是那上頭，而是超常規的心理感受，或可稱作銷魂，通常用於視覺衝擊或聽覺衝擊引起的興奮，尤以聽覺衝擊居多。相類的新詞叫燒腦，但燒腦突破了視聽範疇，指的是詭異的情節匪夷所思，智力不逮，神思茫然，含有費腦力和傷腦筋的意思。與燒腦相關的詞還有腦補，因為腦子不夠用。腦補後長知識了，腦洞就開了，過去也叫開竅。

    王兆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