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小說《繁花》

    長篇小說《繁花》問世十餘年，榮膺“茅盾文學獎”，但文學圈外傳播不廣，同名電視連續劇熱播使之大熱。我這多年不看小說的人，也捧讀一過，並確認充滿作家創意的這部小說堪稱奇葩。

    先說人物關係之奇。小說的主角是三位好友，滬生的父母為空軍軍官，小毛的雙親都是工人，而阿寶的祖父是資本家，父親係多年蒙冤的前地下黨員。滬生因排隊買電影票托小毛幫買兩張而偶識，互留地址又寄明信片，住石門路拉德公寓的前者去大自鳴路看望後者，不久全家還為他過生日，二人結為好友且擴展至各自的友朋，似乎缺乏充分的合理性。滬生的女友姝華有文學素養，喜歡詩詞，出身殊異而練拳習武的小毛居然愛抄古詞，還帶給她民國版《現代詩鈔》，也喜歡穆旦詩作，彼此交流無礙，讓人感到奇特而難以置信。

    次說內容情節之奇。書中的上海人和上海事，涵蓋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有“文革”時期抄家批鬥、掃地出門、上山下鄉等經歷，還追溯到農村土改，但多為側寫隱敘。市民階層的日常人生中，卻包含小毛和女鄰居銀鳳通姦又與馬路女子一夜情、五室阿姨和機修工黃毛偷情，徐總和汪小姐一夜情﹑陶陶和小琴婚外情，阿寶和李李幾夜情，梅瑞和港商繼父曖昧，等等，還有那些二人交談或多人飯局的八卦和調情。有些文字大膽直露，屬於自然主義的描述，無怪有人評之如《金瓶梅》。

    再說篇章結構之奇。“引子”之後，繁體字的單數章節，是倒敘人物的青年期；簡體字的雙數章節，則順敘各人的成年期，今昔交替出現，形成複合結構。因為每章乃至每節是獨立的時空板塊，人物成長過程零亂而不完整，拼接起來也空白甚多。如阿寶從曹楊新村加工組辭職做外貿，究竟如何獲益成功、為何仍像個體戶，均無交代，導致形象愈到後面愈發模糊。

    最後說語言標點之奇。小說基本上用滬語表達，而且故事情節主要通過人物的對話反映，幾無心理描寫。所有的對話不分段落，從頭到尾，常常終止於“不響”。這二字，據統計出現一千五百多次。其中有些地方尤其形容女性，多用古雅詞語。幾位人物的對話中，涉及花卉、集郵、古董、服飾等許多專門知識，如“掉書袋”，有的不太符合說者的年齡和教育程度。作家對語言詞彙和相關知識積累豐厚，功力不凡，但也有用詞不當和令人不解之處。如第九章第二節開首是“七月流火”，接着寫電影院每個椅背插一把紙扇，“阿寶看一場電影，扇了一場”。七月流火係成語，是指火星夏秋之交偏西下沉，意為夏去秋來，寒冬將至，並非天氣炎熱如火之意。又如，整部小說中連篇對話卻不見問號，也沒有省略號等，凡疑問句均以“吧”作結，連“呢”都不用。滬語寫作，要單一到棄用豐富的語氣助詞和標點符號才算成功？這究竟是創意還是“復古”呢？

    賀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