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爭我奪顧此失彼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令狐昭

    一九五六年的粵語片影壇，歌唱片的優勢最明顯，而黃飛鴻片不但在武俠片裡佔大多數，大部份票房數字與歌唱片並駕齊驅。這年出產的二十五部黃飛鴻電影，有二十三部由胡鵬執導，十八部由王風編劇，這是一項世界紀錄。它們宣揚儒家美德和國術武德，富有中國民俗文化和廣東地方色彩。故事情節多為杜撰，不過每部都有所創新，例如舞獅、舞龍、舞麒麟、鬥蜈蚣、水底打鬥等，總之花樣百出。王風為了增添趣味，加入了一個專門搞笑的徒弟角色牙擦蘇（西瓜刨飾）。最有特色是破天荒把廣東客家舞麒麟搬上銀幕的《黃飛鴻醒獅會麒麟》（一九五六年），以及大膽嘗試用喜劇手法表達的賀歲片《黃飛鴻大鬧花燈》（一九五六年），最驚險刺激的肉搏場面出現在《黃飛鴻獨臂鬥五龍》（一九五六年）①，最賣座為《黃飛鴻大鬧佛山》（一九五六年）和《黃飛鴻花艇風雲》（一九五六年）等。

    自從《黃飛鴻花地搶炮》（一九五五年）一炮打紅，各埠片商紛紛搶購黃飛鴻電影，使製片家應接不暇。再者，關德興乃扮演黃飛鴻的英雄偶像，在製片家你爭我奪的情形下，不得不採取排期的方法，按次序看誰能先得到他的拍戲日期，便由誰去開拍。有些製片家千辛萬苦才搶得他一兩天拍戲日期，手裡仍未有完整劇本，然而外埠片商購買片花時，合約規定在一個限期內必定要開鏡，否則要負上賠償責任；折衷辦法是首先開拍一場醒獅採青的戲，之後把這場戲插入劇本裡，到時再補拍主角的採青特寫。②如此一來，黃飛鴻電影便老是要舞獅舞龍了。這種運作模式當然不符合胡鵬的初衷，他立志要做個好導演，提高中國電影質素，可是環境卻咄咄逼人。正如他與處女作《夜送寒衣》（一九三九年）的編劇龍圖，曾經攜手打天下，現在由對方親自製片，胡鵬焉能拒絕其邀請。

    作為導演固然希望愈多製片家賞識愈好，但一窩蜂、爭先恐後去搶拍，胡鵬擔心作品早晚會步向粗製濫造的邊緣，縱使逆來順受，也極力提高警覺。有時一個製片，一個導演，一個主角，同一時間要拍攝四部黃飛鴻電影，在當時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黃飛鴻怒吞十二獅》（一九五六年）、《黃飛鴻鐵雞鬥蜈蚣》（一九五六年）、《黃飛鴻天后廟進香》（一九五六年）和《黃飛鴻西關搶新娘》（一九五八年）雖然是由伍興華一手製片，但隸屬三間影業公司出品，而且要在很短促的日子裡完成，導演日以繼夜工作卻沒有一絲空間去好好做準備，難免百密一疏，顧此失彼。不過製片家定必求之不得，一來免受演員排期束縛，同時佈景又可以互相配合利用，藉此減輕成本，達至本少利大。例如寶芝林這幢佈景便可直接重複使用，而街道、茶樓等佈景，只要稍作改動，即可循環再用。

    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資深製片家一經拿到演員拍戲的期，便急不及待把拍片廠期，甚至戲院公映日期，都預先安排好，然後才急忙籌備拍攝工作。③後來當胡鵬慶幸自己終於有充裕時間去處理武俠片《風火鬼頭刀》（一九五七年），分屬六間影業公司的六部黃飛鴻電影已經等候他開鏡，且必須在三個月內完成。黃家班要在短短的期限裡連續趕拍，必然吃力，但形勢所逼，只能咬緊牙關。就以這六部影片為例，有五部的劇本重擔落在王風一人身上。既然勢成騎虎，唯一補救方法是邊寫邊拍，邊拍邊寫——王風在片廠的辦公室裡廢寢忘食的去趕寫，胡鵬則在廠裡拍戲，文思敏捷的王風不負所託，把趕寫出來的劇本，由專人逐頁傳遞給胡鵬。他們便是這樣爭分奪秒，如期殺青。在香港電影史上，這種奇特的製作環境，實屬罕見。（粵藝武俠片的前世今生 · 二十二）

    註釋：

    ① 片尾長達十八分鐘的當舖群鬥，盡顯張鑫炎的剪接功力。多年後，張鑫炎執導的《少林寺》（一九八二年）捧紅了李連杰。

    ② 胡鵬：《我與黃飛鴻：五十年電影導演生涯回憶錄》，一九九五年，第一百六十七頁。

    ③ 同註②，第一百九十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