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樹下
在初春的傍晚,我望着窗外小雨淅淅瀝瀝,坐在桌前翻閱着余華老師近些年出版的《第七天》。“親人的離去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濕,我永遠被困在這潮濕中,在每個波瀾不驚的日子裡,掀起狂風暴雨。”我的目光在此停留,短短四十八個字引起了我靈魂的共鳴,同時也將我的思緒拉回了多年前的秋天。
深秋黃昏,桂花隨風聲簌簌落下。過了一瞬再低頭,卻已分辨不清那片明黃究竟是楓葉還是剛落下的桂花。
年幼的我鍾愛城南的桂花糕,因此祖父外出時都會去到城南為我捎上一份秋天獨有的桂花糕。每當祖父沙啞又朗爽的聲音出現在院子裡,我就會放下手上最喜愛的玩具奔向那份盼了許久才盼來的桂花糕。剛出爐的桂花糕總是帶着獨特的秋天的氣息,宛如秋天的信使,用清甜的香氣向我告知着豐收季節的到來。“囡囡”,祖父將手中還冒着熱氣的袋子遞給我:“快吃吧。”聽到這話我迫不及待地接過桂花糕,細細品嘗了起來,奶白色的糕點在口中咀嚼時如同雲朵般輕盈,嘴巴每一次咬合都將桂花糕的陣陣幽香傳入我的心間。祖父總喜歡記錄我吃東西的樣子,以至於在他拍照時都沒有發現自己的頭上又冒出了不少銀絲。
每當我吃下最後一口桂花糕後,祖父都會拿出從集市上買的新繪本。我喜歡坐在祖父的搖椅上聽他講故事,所以他的大手每次都會毫不費力地把我抱到他的腿上。就這樣,我們一老一少常常在隨風飄動的桂花下度過每一個黃昏。
就在我上小學後的第二年,常年鍛煉的祖父被檢查出了胃癌。父母帶着祖父四處奔波尋找名醫,一年後,祖父的病情逐漸有了好轉。或許,是一生百病不侵的祖父不甘被病魔打敗,他在術後恢復的半年內堅持運動,卻不曾想如此反而加快了他起開我們的腳步。
就這樣,那場暴風雨在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降臨。呼嘯的北風和如銅豌豆般的雨點肆意抽打着院子裡的桂花樹,無數片桂花經不住暴雨的摧殘紛紛搖落在泥土上,就像祖父的生命一樣。
葬禮上,我看着周圍抽泣不止的大人們和安安靜靜躺在中間的祖父不知所措。我也要哭嗎?可是祖父不是睡着了嗎,他們這樣會吵醒祖父的,如果他生氣了,就不給我買桂花糕了。那時的我不理解何為死亡何為去世,只是後來從父母口中得知,祖父再也不能給我買桂花糕了,我才放聲哭了起來。
又到了一年秋,我與家人回到老宅探望祖母。自從祖父過世後,家裡的老宅只剩下祖母一人,家中其他人也多次勸說祖母搬出來和他們一起生活,奈何祖母每次聽到都會發脾氣,他們便不再提起了。他們在屋裡打掃衛生,又忙起一天的家務時,是我與祖母坐在桂花樹下品着今早剛送來的茶,聊着年幼時的趣事。這次如同往常一樣,話題的最後,祖母依舊會提起過世的祖父:“囡囡,一轉眼你都已經十六歲咯,之前你祖父還說你十六歲的時候,要帶你去試試城北那頭的桂花糕嘞。”話音剛落,一陣夾雜着桂花的風拂過了我的臉頰,也吹紅了祖母的眼眶。
余華老師對於死亡的理解讓我頗有同感,就像是《在細雨中呼喊》的“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如今七年過去,我早已忘記了最開始桂花糕的味道,但是回到老宅每每望向桂花樹下空蕩蕩的搖椅,我依舊認為祖父只是去為我到城北買我從未嘗過的桂花糕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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