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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醒覺到自覺
吳秋農穀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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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詞十六字令三首
南普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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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報紙日期:
2024 1月16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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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醒覺到自覺

何仲儀


聖母子與施洗者聖約翰(加瓦聖母) (約1510-1511年 · 木板油畫) 拉斐爾


六十三歲的自畫像(1669年 · 布面油畫) 林布蘭


展覽現場


長草地與蝴蝶 (1890年 · 布面油晝) 梵 高

    從醒覺到自覺

    ——參觀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

    二○二三年就像一陣風,一下子就過去了。澳門初冬的風總算有了些涼意,令我想起去年二月在上海看的《從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網上預約時沒想到展覽這麼火,所有時段基本上爆滿,無奈選了最早的時段——上午九點到十一點。心想是個工作日,而且那麼早,應該沒那麼多觀眾吧。

    沒想到還沒到九點,人們已經頂着寒風在博物館外排着隊等入場。進了展館真是嚇了一跳,展埸內已有好多人,每張畫前面擠滿一堆又一堆的人頭。

    我深深吸了口氣後,正式進入了觀展隊伍,之後基本就不靠自己的腿走路,排後面的觀眾向前推,如果排我前面的人還沒向前挪的意願,夾在中間的人必須紮穩馬步,才可以嘗試端詳自己心儀的作品。有時還有人拍拍你的肩膀,商量道:“麻煩你的頭向左靠,我就拍個照……拍好了,謝謝。”

    喚醒美學觸角的人

    這次無比擁擠的觀展體驗反而給我無比的新鮮感,它觸動了那塵封已久的回憶,讓我想起那個真正喚醒我美學觸角的人——繆鵬飛先生。

    繆老師是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人,移居澳門時已年近半百。聽說繆老師在回到本行前,曾在陶瓷廠上班謀生。當時澳門還沒有比較正式的藝術學校,我認識繆老師時還是個中學生,課餘在政府文化機構舉辦的視覺藝術學院上課,同學是來自各年齡層和各行各業的藝術愛好者。

    繆老師當時已是視覺藝術學院的副院長,但還是親自授課。想起來真是匪夷所思,這些由不同專科老師去分擔的課,例如:素描、油畫、東西方的美術史、抽象創作竟然都是他一個人在教,還以十分認真和專業的態度去教藝術愛好者。 記得當時還有在文化部門工作的葡萄牙人也被他的教學方式吸引,硬要來上課,班上會葡語的學生一邊聽繆老師講,一邊還要即時傳譯。這與其說“教”,更不如說“分享”更恰當。繆老師除了系統地授予知識,還引用別人無法經歷的所見所聞,引導大家思考、分析和探索,繼而創作出真正屬於自己的作品。

    拉斐爾的聖母子——既平凡又神聖

    眼前的《聖母子與施洗者聖約翰(加瓦聖母)》是文藝復興時期拉斐爾(Raphaelllo

    Santi)的名作。他筆下的聖母溫婉而沉靜,不看她頭上的光環,她就是鄰家那個新手媽媽,專注地看顧着懷中兩個小人兒。以前沒靜心看,這次注意到小約翰手中的十字架是由小竹子或蘆葦梗所紮成,既然隨處可見的材料可以做成十字架,那平凡的眾生也能領受神聖的使命吧。這個動人的細節不正是數百年前的人朦朧醒覺的最佳喻示嗎? 擺脫了中世紀宗教作品中僵硬拘謹和冷漠的人物造型,令人尊崇的聖母、聖嬰是姿態放鬆,和藹可親的人,而非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神。

    看着畫,突然想到繆老師講課時提到的趣聞逸事:拉斐爾有次要去外地,晚上投宿旅館,因誤會和人打起來,因為很多學徒與他同行,所以打的是群架。 一言不合就拔劍拼個你死我活是當時社會的常態。從拉斐爾的自畫像中,我們只看他斯文柔弱的貴公子模樣,再想想他筆下純潔善良的聖母,很難相信他竟有好勇鬥狠的一面。

    林布蘭忠於自己的勇氣

    整個展覽如果只允許讓我挑選一張最動人的作品,無疑就是林布蘭(Rembrandt van Rijn)的《六十三歲的自畫像》。遠遠望去,彷彿看到許久沒見的熟人,腦海中又出現了繆老師介紹林布蘭的情景:他晚年時十分潦倒,討債的人上門要錢,林布蘭只能進內找些東西看能否抵債;很久都沒有出來,原來一看到自己沒完成的作品,就忍不住畫起來,完全忘記了還債的事,直到債主等到不耐煩,吵罵起來……清楚記得當時繆老師講到這裡聲音突然有些哽咽,眼眶霎時紅了,眨着淚光……

    這是林布蘭去世前幾個月最後的三幅自畫像之一。在四十年的創作生涯中,他留下了超過八十幅自畫像。如果完整地看一遍他的自畫像系列,我們彷彿參與了林布蘭的“實況劇”(Life show),他何時初出茅廬、躊躇滿志;備受追捧的畫師披着皮裘,穿金戴銀,背景和桌上都安排了昂貴的古董或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品;意氣風發的他一手擁着嬌妻,一手舉着水晶酒杯邀你共飲,像極了現今在短視頻上炫富的人生贏家。

    來到人生的下半場,因《夜巡》中的委託人不滿自己被林布蘭畫得不是同等的清晰而把他告上法庭。林布蘭敗訴,從此繪畫訂單大減,下半生都掙扎在貧窮線的邊緣。此後的自畫像中,我們更多見到粗衣麻布的林布蘭,毫不避忌地呈現自己日漸蒼老又浮腫的面容,在暗沉的背景中手中緊捏着畫筆和調色盤。我有時候會想,現實的林布蘭為什麼不在畫裡自我麻醉?精神上短暫逃離黑暗命運不行嗎?或像我們一樣,既迎合着金主的要求來保障自己的錦衣玉食,心裡又嘲笑着甲方爸爸們的品味,再自圓其說,為了生活實在沒辦法。

    《六十三歲的自畫像》中,林布蘭成功地展示了既飽歷風霜又落寞的自己。遭受了無數坎坷波折打擊的鏡中人,絲毫沒有影響藝術家表達光影的高超能力;純熟、奔放和洗煉的筆觸悸動着強烈的活力。作品充盈着生命感,像是用手機所拍攝的原況照片(Live Photo),按着它,整個畫面就動起來。你甚至可以與畫中人對話:“忠於自己真的這麼重要嗎?” 他堅定地回答:“四百年後,人們會明白,我曾經走在正確的路上,我也相信,到那個時候,我仍然有幾幅畫能留下來!”

    由逆境催生的藝術渴求

    不知道是不是邊觀展,邊紮馬步的緣故,真的有些累了。我心想:不然走吧,剩下的作品可能以前在倫敦就看過? 猶豫間,又想起以前繆老師教抽象畫,做實驗創作的光景。有時候他會和我們去圖書館看書參考和借鑒,再進行討論。書很多,又厚又重,都是學校從歐洲訂回來的外國畫冊。我圖文都看不太懂,我們翻開書,略略看看裡面的內容,沒興趣,就翻下一本,如是者翻了十幾本書,還有些不耐煩了。繆老師面露慍色,說:“現在條件這麼好,這麼多的書,你們隨便翻翻就放下,毫不在乎,你們知道我以前是怎樣找資料的?” 於是提起以前還在上海時,他想到外國家居設計的書中有機會出現西方現代藝術作品,於是申請了內部參考的圖書證,看書的時候如果遇到自己的研究對象,馬上偷偷臨摹下來,再帶回家裡分析。這樣的日子,他過了十年,搜羅了包括畢加索等幾十位西方超現實主義大師的作品。在那個特殊年代這些算是“藝術違禁品” 無疑了。更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還經常跑去被抄了家的中國畫巨擘劉海粟先生家裡,潛心於傳統書畫的研討,還順便幫劉老整理了近萬卷古籍。

    想到這些,我慢慢地靜下心來,繼續觀展。展覽以被後人推崇為表現主義先驅的梵高

    (Vincent Van Gogh),在精神病院治療期間畫的《長草地與蝴蝶》作結語。這一年間他一邊接受治療,一邊亢奮地畫着畫,毫不介意別人是否關心自己的作品。正如他在一封信中說明如何着手繪製一位他非常珍惜的朋友之肖像畫:我誇大頭髮的美麗顏色,用了橘紅、鉻黃與淡黃的色彩;在頭部後面,我不畫普通的房間牆壁,卻畫了無限的空間;我用調色板上所能調配出來最濃烈最豐富的藍色,製造了一個簡單的背景。金黃泛光的頭部突立於這強有力的藍色背景上,神秘有如穹蒼裡的一顆星星。啊呀!我親愛的朋友,群眾在這誇張作風裡除了諷刺漫畫之外,將看不到什麼東西,但對你我而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從醒覺到自覺

    這次的展品創作時期從十五世紀至二十世紀初,出自多位大師的筆下,包括波提切利、拉斐爾、提香、卡拉瓦喬、林布蘭、哥雅、泰納、康斯塔伯、莫奈和梵高。展出的經典名作涵蓋文藝復興、印象派、後印象派時期等多個藝術史上重要的轉捩點。在我看來,這四百餘年是人從感知到肯定自我價值的過程,被喚醒的自我覺知很難再次昏昏入睡。謹以此文獻給恩師繆鵬飛先生,我深信他就如那些深入人心的創造者一樣,已回歸到藝術星河中去了,並散發着專屬於他的光芒,繼續指引着希望從藝術中找尋自我的渴求者。

    何仲儀

    《從波提切利到梵高——英國國家美術館珍藏展》巡迴展第二站,正於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展出,展期由即日起至四月十一日結束。 詳情請查看相關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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