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

    一家人去東京旅遊，我跟兒子睡一間房，才發覺他打呼聲很吵，我一個晚上斷斷續續被吵醒好幾次。人會打呼，肥胖是一個主因，這小朋友就是不自律，喜歡飲汽水、吃甜食，人胖了就容易打呼，我無奈從床上坐起，昏暗中凝視他的臉良久，唇上已長出稀稀疏疏的細毛，那還不能稱之為鬍子，但幾年後就會長出真正的鬍子。我一半擔心一半欣慰，這小子很快就會從小朋友蛻變成少年了，但那蛻變的過程是痛苦的，對我對他都是一個考驗。

    我忘了上次這樣凝望他的臉是什麼時候了，但肯定那時的臉還稚嫩得很，睫毛長長的，笑的時候有酒窩也有虎牙。現在酒窩還在，但換齒後虎牙不見了，而那個他已永遠消失，當然，再過幾年我又會惋惜失去今天的他。其實人生每秒都不可重現，人與人每刻的相聚都無法複製，他漸漸成長，我慢慢老去。

    有一首歌叫《赤子》，歌詞有這樣幾句：“一生人只一個血脈跳得那樣近，而相處如同陌生，闊別卻又覺得親，一生能有幾個，愛護你的也是人，正是為了深愛便遺憾。”“世界太闊了，由你出生當天起，童稚已每年漸遠離。”

    真是好詞。

    當年聽這歌，我還是青年，未結婚未有子女，感受不了歌詞的意涵。現在每日看着子女成長，再聽此歌便感觸良多，尤其是“由你出生當天起，童稚已每年漸遠離”。現在的我和他走在路上，兩人身高已相差無幾，他不再牽我的手，我的稱謂已由“爸爸”改為“老竇”。他眉宇之間偶爾會透出兩分落寞，我對他也減少了教訓和責駡，多了分享和引導，畢竟小孩子長大就要改變教育方法，而且再過兩年他就要比我高了，駡一個比你高的人看來總是有點滑稽。

    兒子的打呼聲戛然而止，隨後是幾聲意義不明的呢喃，嘴角上揚像是露出了一個微笑，不知是夢見喜歡的女孩子還是深愛的玩具？他這年紀還真是兩者都有可能。

    李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