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

    “哇——”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深夜的靜謐，莫菲嘆了一口氣，輕輕轉身抱起四個月大的女兒，迅速以充沛的乳汁填滿這小小人兒的口腹之慾。當櫻桃般的小嘴滿足地與母體分離之際，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立即接過嬰兒，手法嫻熟地輕拍她的後背。

    莫菲回頭，眼角餘光正好瞥見客廳裡亮着的電腦，她在疲憊的臉容裡擠出一個笑容：“還是我來哄寶寶睡吧。”

    羿辰輕聲說：“思予是我們的女兒，我也有責任照顧她的。而且，我身體那麼強壯，少睡一會兒沒關係的。倒是你，出了月子臉色還那麼差，要把握時間多休息才是。”

    “嗯。”莫菲緩緩躺下，看着在丈夫懷裡緩緩進入夢鄉的女兒，那天使般甜美的睡相雖然能稍微撫慰那些被哭聲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晚上所帶來的無奈，卻不能緩解產後日漸緊繃的精神以及突然湧上心頭的鬱悶感。

    在懷孕之初期待的辭職後當全職媽媽的幸福日子、樂也融融的親子時光，怎麼就變成了整天小心翼翼地維護女兒極易驚醒的短睡眠時間、每天用盡力氣遏止那些源源不絕的敏感易哭的念頭、終日被四肢百骸以及各處肌肉的隱隱作痛糾纏不休的日常呢？想到這裡，莫菲開始後悔當初堅持不請保母的決定。再忍耐幾天吧，等到丈夫周末放假的時候，就跟他商量一下請個保母回來幫忙吧。

    晨光熹微，一個熟悉的吻輕柔地落在莫菲的臉頰上，產後越來越淺睡的她下意識地揉揉惺忪睡眼，映入眼簾的，是羿辰透着寵溺的柔情眸光。

    “我出門了，今天有兩個重要的會議，可能要晚點回來。”羿辰輕聲細語，生怕吵醒寶寶。

    “要多晚啊？我怕我媽回家後，晚上只有我一個人會手忙腳亂啊。”莫菲毫不掩飾自己對丈夫的依賴。

    “別擔心，我媽答應下班後過來幫忙照顧寶寶，順便給你買個便當。”

    “還是你最會照顧人啦！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啊。”對於丈夫在她開口之前已設想周到的溫柔體貼，莫菲深情地回以一個輕吻。

    丈夫上班後不久，母親就過來幫忙了，做飯、打掃、哄寶寶睡等能做的家務事都承包了，還以曬太陽為理由帶外孫女外出散步一兩個小時，好讓女兒能得到更充分的休息時間。莫菲的兩個姐姐莫茗、莫若生產後，母親都不曾主動提出幫忙照顧孩子，倒是知道莫菲不打算僱用保母後，她就立即提出要每天都過來看看外孫女的要求。

    母親對自己的疼愛，莫菲是知道的。從小時候開始，莫菲就竭盡全力成為家中最優秀的孩子，努力以獨立、懂事的姿態去獲取讓父母以自己為傲的專寵。直到她承受不住攀登頂峰的壓力而撕破了多年來努力建構的完美形象，卻發現自己小心翼翼藏起的柔弱原來能喚起親人的保護慾，從而得到更多的愛護……

    “菲菲，不管甚麼時候，爸媽都會在你身邊。”莫菲緩緩走上前，心有餘悸地站在父母跟前，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

    “傻孩子，別哭啦，考不上第一名沒甚麼大不了的，媽媽只希望你健康快樂就好。”母親話語裡的關切透過掌心的溫度從莫菲的手背緩緩傳遍全身。

    “你的努力早已超出爸爸媽媽的期待了，但我不希望我們的期待成為讓你喘不過氣的壓力。”父親邊說邊用手指拭去莫菲眼角的淚珠。一向嚴肅寡言的父親竟如此柔和地安慰自己，莫菲頓覺受寵若驚，一股感動的暖流迅速湧入心田。

    莫菲正想伸手擁抱父母，莫茗匆匆跑到她面前，遞上撥通了的視像電話，莫若憂心忡忡的臉容在屏幕上清晰可見：“菲菲，你還好吧……”

    莫茗解釋道：“你二姐可擔心你啦，一定要我開着視訊來報告你的情況。你啊，以後有甚麼事情都可以跟我們商量，不必逞強啊。”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悄然落下。

    母親把莫菲擁入懷裡，輕柔的聲音緩緩傳入女兒耳中：“媽媽知道你一向是很讓人放心的孩子，但這並不意味着你必須為了不讓我們擔心而獨自承受過多的壓力。你不敢讓我們去擔心你，才是我們最擔心的事啊！”

    “是啊是啊，優秀的你固然值得我們引以為傲，但你是我們的妹妹、是爹哋媽咪的女兒，這就已經值得我們付出全部的愛啦！”電話那頭的莫若看見母女相擁的畫面，緊皺的眉頭才緩緩舒展。

    在那個差點被學業壓力壓垮的日子，幸好有家人堅定不移的愛接住了自己一直不敢袒露人前的軟弱。那落荒而逃的狼狽模樣，連自己都無法面對，卻讓家人百般憐惜與疼愛，這給了莫菲得以面對並接受自己軟弱的勇氣。

    不久之後，莫菲與家人商量轉校，說是希望轉換一個學習壓力沒那麼大的環境，其實她只是希望捨棄那個竭盡全力地武裝得完美無瑕的自己，學習以一個淡泊無爭、偶爾需要依賴別人的姿態重新出發。

    本來只是想試着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竭盡全力裡滲入少許“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豁達自適，在習慣把別人拒諸心房之外的逞強裡滲入少許讓人感到真實可親的柔弱，然而，也許是十幾年來被壓抑在心頭的渴望過於強烈，一旦有了釋出的理由，莫菲對身邊的人的依賴竟一發不可收拾。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放逐了所有的逞強與隱忍，放任自己長成一株藤蔓，依附在願意為她抵擋風雨的挺拔喬木上，蔓生成一道曲折盤纏的風景。

    窗台前的綠蘿軟軟地垂下枝條的姿態透着一種依人的柔美，回憶深處的款款深情不經意地在綠意盎然的縫隙間灑落：“綠蘿的花語是守望幸福，雖然我現在的能力還不是很強，但請你相信我，我會努力讓你過着幸福滿溢的小日子的。”相戀一周年之際，羿辰把這盆小植物帶回家，迎着翠色欲滴的生機許給莫菲一個幸福的承諾。誠然，這些年來，幸福的氣息已在不知不覺間滋潤着莫菲的心靈，讓她每次想起羿辰默默的付出都不覺在唇邊泛起一抹由衷的笑意。正沉醉在這小確幸間，一陣急促響起的鈴聲把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喂，請問你是辰哥的太太嗎？”電話那頭着急的聲音有點像丈夫的同事弘晉。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辰哥的同事弘晉！辰哥下午出去開會時遇上車禍，傷得很嚴重，現在昏迷不醒。嫂子你快過來醫院看看他吧！”

    “嗯。”莫菲掛線後，腦海突然一片空白，整個人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母親推着嬰兒車回到家中，看見女兒的異常，擔心地問：“菲菲，發生甚麼事了？”

    “羿辰出車禍了……”無助的淚水簌簌而下。

    母親柔聲安慰莫菲後，讓女兒趕快前往醫院，自己則留下來照顧外孫女。

    莫菲到了醫院，看到病榻上插着監測儀器的羿辰，一陣難以名狀的無助感迅即湧上心頭。早上溫馨道別的情形憬然赴目，她實在無法想像，幾小時前輕柔的吻，怎麼突然就變成倒數的柔情？

    莫菲勉力穩定情緒聽完醫生描述羿辰不太樂觀的情況後，弘晉繼續上前敘述羿辰出事前的情形：“辰哥這陣子的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常常揉着太陽穴和悄悄吃頭痛藥。我建議他請假休息一兩天，他為了全勤的獎金而咬緊牙關不請假。今早開完區域會議後，他臉色不太好，我想代替他去林總的公司主持新產品說明會，他還是堅持親自去，卻在途中遇上車禍……唉，我真應該堅持讓他留在公司的！”

    弘晉的自責並沒有引起莫菲的怨懟，反而讓她責怪自己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丈夫的寵愛，卻沒有回以同樣的體貼與愛護。如果弘晉覺得他該對羿辰的車禍負上責任，那麼莫菲認為自己也難辭其咎，只是她不敢在別人面前承認罷了。

    探望羿辰的親友來來往往，一句又一句蒼白無力的安慰把莫菲不住顫抖的無助一層層地裹起來。深陷在不安之中的她不知道自己在丈夫身邊待了多久，直到婆婆來到病房門口讓她回去照顧女兒，她才失魂落魄地離去。

    羿辰昏迷第七日，莫菲的閨蜜宜靜來探望她。說是探望，其實是受莫菲母親所託來照顧莫菲，好讓她能安心陪莫爸爸去醫院做身體檢查。

    剛走出電梯，一陣急似一陣的嬰兒啼哭聲便傳進宜靜耳中，宜靜急忙按門鈴，久久沒有回應。她撥通莫菲的電話，莫菲才抱着女兒手忙腳亂地開了門。

    看着莫菲懷中憋紅了小臉嚎啕大哭的嬰兒，已是兩子之母的宜靜向莫菲示意，輕柔地接過嬰兒，邊安撫邊問：“是餓了吧？”

    “是啊，”莫菲一臉崩潰，“但我這幾日的狀態很差，母乳一直不夠，我想讓思予多吸吮來刺激泌乳，然而她吃不到就一直扭，她越扭我就越無法放鬆心情，結果大家都很痛苦。”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你看她哭成這樣，先開點奶粉吧。”宜靜正要環視四周、確定奶粉的位置，入目的卻是滿室狼藉。

    莫菲察覺到宜靜強行收起的目光，連忙解釋道：“平時我媽和婆婆都會過來幫忙打理家務的，但我爸最近身體不太好，我媽要陪她去看醫生，婆婆則是每天都要去醫院看羿辰，所以……”

    “沒事，我懂的。”宜靜的目光回到莫菲身上之際，眼眸裡流露出由衷的憐惜與理解。

    自從莫菲在高二那年轉學到宜靜的班級並成為她的同桌後，宜靜就自然地成為莫菲的守護天使。莫菲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的拘謹、在跌倒之際用力在眉眼間擠出的雲淡風輕、再三猶豫才伸出友誼之手的謹慎、不經意地流露出的對於被愛護的渴望，都讓宜靜想起由於父母離異而被迫分開的妹妹宜寧。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為膽小怯懦的妹妹遮風擋雨，沒想到連不可改變的血緣關係都經不起一紙證明的疏離。姐妹倆每次背着父母偷偷見面，宜寧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印記都讓宜靜心疼不已。是怎麼樣的錐心之痛，才讓妹妹萌生以鮮血之腥與皮肉之痛暫時麻痺內心苦楚的念頭？

    “很痛吧？”第一次看到那些排列整齊的觸目驚心，宜靜很久才吐出慌亂拼湊出來的問候。

    “這裡更痛。”宜寧似乎用盡力氣捂着那些從看不見的裂縫裡緩緩滲出的苦楚。

    宜靜用指尖震顫地滑過那些印記，低頭輕輕吹氣：“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每次摔倒、碰傷，姐姐替你吹吹傷口，就沒那麼痛了……”強忍住的淚水隱匿在愛莫能助的安慰裡，宜靜越說越輕，彷彿話語與動作輕柔一點，妹妹的傷痛就能變淡一點。宜寧仰頭看着姐姐的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閉上雙眼，斂起眼底的悲傷。

    每當宜靜想念自己未能照顧周全的妹妹時，莫菲那似乎無處安放的依賴正好疊合在這朦朧的影子上，以至她初見莫菲就有種難以言喻的熟悉與親切感。

    由事事獨立到事事依賴，莫菲已經無法確定，能被家人、朋友和丈夫捧在手心裡寵溺至無比嬌貴，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卸下一切能抵禦風霜的武裝，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宜靜一邊安慰莫菲，一邊熟練地安撫思予寶寶。寶寶很快就睡着了，她把寶寶放到床上後，自己默默回到客廳打掃。

    “宜靜，謝謝你，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啊……”話還沒說完，莫菲已經淚流滿面，她從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脆弱。

    宜靜輕撫莫菲的背，柔聲道：“別太擔心，上天會善待好人的，羿辰一定會吉人天相的！”

    宜靜的溫柔讓莫菲的脆弱猝不及防地崩潰，她哭得更厲害了：“羿辰才昏迷了幾日，整個家就被我弄得一塌糊塗了。我明明想努力把家裡維持最好的模樣等待羿辰醒來，卻發現自己力不從心……”

    看着莫菲六神無主的模樣，剛溜到宜靜嘴邊的說教頓時杳如黃鶴，留在話語裡的只有憐惜和心痛：“遭遇那麼嚴重的打撃，進退失據並不是你的錯。不要太苛求自己了，你要好好睡一覺才有精神撐起這個家啊！放心，我會陪在你身邊的！”

    有了宜靜的保證，莫菲慌亂的心開始穩定下來，她緊握着宜靜的手，緩緩閉上雙眼。宜靜的指尖輕輕滑過莫菲手腕，一股熟悉的責任感驀然而生……

    “主任，三樓的課室有點狀況……”

    教務主任看到老師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回頭跟前來應徵書法課導師的莫菲說：“莫小姐，有些突發情況需要我處理一下，麻煩你到前面的會議室稍等一會。”

    “好的，你先忙吧。”

    主任和老師疾步走出一段距離後再邊聊邊走，莫菲正要慢慢走向會議室，一抹穿着純白校裙的身影突然在眼前掠過，迅速跑上樓梯。那個方向……莫菲來不及仔細思考，立即跟了上去。當她跑上天台之際，那位女學生已危坐天台邊緣，背向雨後濕漉漉的操場，一臉戒備地看着在細碎的腳步聲結束之際出現的莫菲：“別過來！你……是誰啊？”

    “我……”莫菲看着眼前這似曾相識的臉容與身姿，不覺一怔，塵封已久的記憶盒子驀地被打開。

    十五年前，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情景、同樣的錯愕，不同的是，發出問話的是年僅十六歲的少女莫菲。

    “我……是未來的你。”那個素未謀面的陌生女子這樣對少女說。

    “怎樣可能？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渴望被了解卻又不敢相信被了解的可能性，這樣的懷疑與期待在心靈深處拉扯着，使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震顫。

    “現在的你當然不認識我啦，但你以後會一步一步向我靠近，直到……你成為眼前的這個我。”

    “不，我才不想變成像你那樣看起來如此平庸的大人！”

    十五年前的情境如影歷歷，那些塵封在心底的對話如今正毫釐不差地重演。

    “為甚麼你會那麼抗拒平庸？每一個人都必須出類拔萃才是有價值的嗎？不夠優秀就不值得被愛嗎？”莫菲深深吸了一口氣，很多年前那些拼盡全力維持完美形象的歲月驀地襲上心頭，那些有心事只敢默默往心裡放的日子，放到以為自己都忘了，卻毫無徵兆地在某一刻突然爆破，當中的衝擊力的確能擊潰心底的信念。然而，正是家人以最完整的愛接受了這樣一場旁人看起來幼稚可笑的鬧劇，才把莫菲從庸人自擾的疑慮中解救出來。

    “我雖然看起來很平凡，但我的內心很富足，愛我的人與我愛的人給了我無限的力量，讓我……”家人全然包容的百般疼愛、丈夫透着寵溺的柔情眸光、宜靜不曾計較的默默付出，那些縈繞在身邊的脈脈溫情漸漸滙聚成莫菲此時此刻對生活的無比堅定：“能夠一次又一次重新站起來。”

    “你們大人連自己的承諾都守護不了，憑甚麼讓我相信愛的承諾？”

    “成人的情感世界摻雜了很多難以向你解釋的因素，但我們對愛的表達與感知並不是單靠承諾，那些沒說出口但真心付出了的，才是最真實的愛啊！”

    “如果連愛的承諾都不可靠，那怎樣才能讓人相信那是真心付出啊？”女學生激動地擺動雙手，手腕上深深淺淺的印記驀地闖入莫菲的視線裡。

    “很痛吧？”莫菲的眼神和語氣滿是關切。

    “額。”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女學生不知所措地別過臉去，眼角餘光瞥見對面教室陸續拉上的百葉簾讓她不禁自嘲起來：“你不懂，唯有這種痛能讓我暫時忘記其他痛。”

    “你本來以為變得出類拔萃就能夠擁有無盡的愛，直到你發現自己無論表現得多優秀還是留不住身邊的人，於是你開始自我懷疑，甚至想以另一個極端來麻痺內心的痛楚，同時卑微地祈求一點點憐愛，是這樣嗎？”

    女學生驚愕地看着莫菲，彷彿被說中了心事。

    “我曾有過類似的感受，也明白你現在承受着的壓力。當年的我，也曾站在你身處的位置上，幸而有家人的愛接住了我的狼狽不堪。我褪去曾經引以自豪的華服，以再平凡不過的模樣得到了滿滿的愛，卻又在一夕之間失去了……”

    那段從依賴一個人轉移到依賴另一個人的日子，只維持了不到一個月，以為會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宜靜在莫菲女兒發高燒的那夜突然斷了音訊。當一通又一通忙音無情地拒絕了莫菲的依賴之際，她瑟縮在一角迴避着女兒的哭聲，女兒漸變沙啞的啼哭聲攪動着潛藏心中的焦慮、擔憂、無助等情緒，使她被巨大的情緒漩渦捲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一時難以自拔。

    “你是我們的妹妹、是爹哋媽咪的女兒，這就已經值得我們付出全部的愛啦！” “綠蘿的花語是守望幸福……” “不要太苛求自己了，你要好好睡一覺才有精神撐起這個家啊！”

    陣陣柔情的呼喚透出淡淡亮光，讓莫菲漸漸看清黑暗中的影像：羿辰欣喜地抱着剛出生的女兒，初為人父的慈愛溢上眉梢：“謝謝你給我一個完整的家。”

    每次被情緒失衡困擾時，母親的安慰總是那麼溫柔：“沒有人生來就會當母親的，母親和孩子都是漸漸成長起來的呢！”

    每次自我否定時，羿辰的話語總是那麼讓人心安：“我們一起努力給思予滿滿的愛就好，至於你的心，就交給我用愛填滿。”

    “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啊？”

    “就像我愛你那樣去愛思予就好。”羿辰說。

    “寶貝，你不知道，你抱着思予的時候，母女倆都是一臉滿瀉的幸福。”母親說。

    愛的亮光漸漸驅散了周遭的黑暗，雖然那些毫無保留的愛曾經把莫菲慣養成溫室裡的植物，但這些愛的蓄勢同樣成為她能夠離開溫室、結出甜美的果實的助力。正因為曾被深深寵愛，那些不時出現的自我懷疑與否定從未久駐心房；正因為人生有所仰賴，莫菲在被愛的歲月裡漸漸擁有了足以癒合種種傷口的力量；正因為生命有所守護，那些曾照亮莫菲生活的亮光突然喚起了她內心深處擱置已久的自強與清醒，讓她重新站起來，抱起女兒前往醫院。

    “現在，我已為人母，即使自己仍不時在愛的路上摸索前進，但我怎麼忍心讓自己的女兒為了懇求多一點愛而承受這樣的痛苦？”莫菲的眼神溫柔而堅定，女學生不覺潸然淚下。

    “孩子，愛你的人，一直都在。”莫菲張開雙臂，緩緩向女學生走近一步。昔日徬徨無助的自己彷彿穿透時光施施前行，投進了如今已因愛變得強大的自己的懷抱。透過這個跨越時空的擁抱，莫菲彷彿跟過去的軟弱和解了，同時願意負起愛的重量重新出發。

    “寧寧，你怎麼那麼傻，即使我們分開了，姐姐一直都在啊！”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女學生滿是淚痕的臉上泛起一絲感動，莫菲則是既驚訝又感恩地轉過身來，對上了知己宜靜同樣訝異的目光。這是繼上次在醫院抱着生病的孩子的偶遇後，兩位母親再次對上的相互理解的深情對視。

    “宜靜，以前是我太自私了，總是自恃軟弱來合理化自己對愛的索求無度。你們明明有那麼多需要守護的人，我卻希望你們都只給我一個人專屬的寵愛！現在，換我來好好守護我所愛的每一個人吧！”

    “愛會讓奇蹟出現的！”宜靜把妹妹宜寧及知己莫菲一擁入懷，能夠為所愛的人付出，並在付出中收穫真心，本來就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蹟！

    陳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