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卡兒讀《心經》
只有二百六十個字的《心經》,它的上半部:“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减。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異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不像下半部梵文的譯音,還是比較容易讀得懂。是否要好像觀自在菩薩或更直接的說觀世音菩薩的所謂慧根,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才能照見五蘊皆空?在十七世紀的歐亞大陸西隅的法蘭西,就出現了一個了不起的哲學家,他的名字叫 René Descartes,漢譯笛卡兒。這位鼎鼎大名說了“我思,故我在”的老兄,遙遙地與《心經》相對衡。你不能不說華夏文化底蘊的深厚,一句“照見五蘊皆空”和“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竟然把浩瀚無垠的佛教經文,只通過幾個漢字,就把核心思想包含在內,真是不可思議。
西方哲學,自公元前五世紀的柏拉圖,經歷了一段漫長的由基督教爲主導的“別黑白而定於一尊”卻又是無處不在的思想梏桎時期,到了十七世紀笛卡兒的時代,其中經過了三個世紀文藝復興的薰陶,歐洲終於迎來了哲學思想飛躍的現代文明的黎明。公元前六世紀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有一句名言:“人不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這句名言的意思是說,河裏的水是不斷流動的,你這次踏進的河,水流走了,你下次踏進河時,流來的是新的水。河水川流不息,你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佛教的始祖釋迦牟尼,也與赫拉克利特生存於同一時代,但他從另一角度觀察這個世界。這就是《心經》裏的中心思想:“照見五蘊皆空”。他還把現象的世界推廣到“受想行識”。
在《形而上學的沉思》裏,笛卡兒要在這個不停變化的世界,尋找一個實際存在的絕對真實的東西,而不像《心經》裏說的,“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只添加了悲心憐憫的宗教情懷。《形而上學的沉思》的六個沉思裏,笛卡兒抽絲剝繭地去追尋真實的存在。在第一和第二沉思裏,他宣佈了最爲人知的“我思,故我在”。雖然萬物不停地變化,無法把握到絕對的真實,但有一樣東西,就是這個“思想的我”卻確實是絕對的真真實實存在,並非好像《心經》裏說的“五蘊皆空”飄渺,不可思議。
笛卡兒的《形而上學的沉思》,是對物質世界後面不可想像的“東西”的沉思,也類似《心經》裏所說的空,和解釋《易經》的《系辭》裏說的“乾坤其易之縕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是從知識論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而《心經》走前了一步,“度一切苦厄”,“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是世俗的一種自我超越。而笛卡兒呢?卻在《形而上學的沉思》裏,去證明上帝的存在。對於西方哲學的傳統來說,存在不可能源自不存在,又不可能源自《心經》的空,既然上帝這個概念,不可能是無中生有的,那麼上帝一定是存在的。但這是後話。
《心經》說“五蘊皆空”,笛卡兒卻說“我思,故我在”,還發現了他自己的存在。
陳增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