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爾蘭的“藍”

    “完美無瑕的短篇小說是極少有人能寫出的，愛爾蘭作家克萊爾 · 吉根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走在藍色的田野上》做到了……”二〇〇八年布克獎得主希拉蕊 · 曼特爾在本書推薦詞這樣寫道。

    《走在藍色的田野上》是吉根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收集了《漫長而痛苦的死亡》、《離別的禮物》、《花楸樹的夜晚》及同名小說《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等八篇短篇小說。吉根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的天才作家，她畢生鍾愛短篇小說，對自己的創作有着極為嚴苛的要求，因此她寫得很慢。處女作《南極》於一九九九年出版，僅在愛爾蘭就發行了兩萬五冊，次年獲得了魯尼愛爾蘭文學獎和《洛杉磯時報》年度圖書獎。然後一直到二〇〇七年，她才推出這本《走在藍色的田野上》，之後還出版了一本中篇小說《寄養》。她便是以這僅有的三部作品躋身世界一流作家之列，獲譽無數。

    整本書中，同名小說《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無疑是最為抒情、動人的篇章，其中許多含蓄隱晦的東方文化符號與印記更是令其染上了一層詩意的色彩。這是一個有關相愛又不能在一起的哀傷故事，原因是男主人公是名神父，而他出於對信仰的忠誠，必須放棄自己的慾望。這並不少見，讀後至今仍然念念不忘的，反而是其中的一些細小的細節，它們與故事憂傷的氛圍融合在一起。如神父提前離開了婚禮現場，往田野郊外走去，吉根這樣寫道：“一朵閒雲在天空漂浮，那樣蒼白，那樣突兀，像是另一個日子留下來的雲。他想起了紫杉樹上的那一片面紗，便把手放進口袋摸了摸。她把面紗拿出來，讓它飄落下去。沒等面紗落到水面，他就後悔了。他曾有過機會，現在機會已經失去。”吉根的小說高度濃縮縝密，筆調冷峻，技巧高妙。全書充滿了陰鬱冷清的藍調，溫柔婉轉……她用細膩的文字描繪了現實生活中普通人的悲歡離合。在她的短篇小說裡，時間似乎都被揉成了沙，鋪陳在推進的情節中。

    《離別的禮物》是讀起來最讓我難受的故事，在飛機上讀完也無法控制住淚流。感覺讀了一個很長的故事，每一個看似輕巧的細節都能帶起一串沉重的往事。講述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逃離——逃離親生父親長期對其身體的強暴，以及其母的默認和無視。“父親搬到了另一個房間，你母親總是在她生日時和他做愛。母親去他的房間，他們就在那裡求歡。後來，連這也停了，你被打發過去，陪你父親睡覺。大概一個月一次……”這就是《離別的禮物》的背景，儘管敘述上十分克制，可讀者無法對此無動於衷。事實上，就個人閱讀感覺而言，這篇小說，相比第三或者第一人稱而言，這種非常罕見的第二人稱敘述更容易令讀者感同身受。在一聲聲催眠般的反覆中，彷彿看到了敘述者站到了鏡子前，撫摸自己的舊傷。

    吉根的寫作，從主題到手法，都無法不讓人想到門羅，但細看會發現兩人有明顯的差異。門羅更多寫覺醒，這些覺醒點亮人生中晦暗不明的時刻，賦予它們價值，又毀滅它們，把人生拽入更加恐怖的不幸。而對吉根的主人公來說，生活的悲劇性是不言自明的，他們深知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他們也並不缺乏自主性，甚至不乏逆流而上的勇氣，正是那些撕扯幕布的瞬間讓我們看到了他們，也看到了戲劇性場景之下那些幽暗、難以言傳又意味深長的潛流。門羅的小說中有一種在高處的東西，我們可以稱之為命運的嘲諷，冷笑着的神，但吉根的小說裡神是缺位的，代替神的是荒涼的自然和人的瘋癲，瘋癲驅動行動，人在邁出那決定性一步的同時，也完全地暴露了自己。

    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