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清人書法絕句

    方百川舟子

    諸生制義懷天下，天下安危誰共憂。

    若乃文心非濟世，尋章摘句使人愁。

    啟元白丈論書有句，“更有文風同此調，望溪八股阮亭詩”，蓋以方苞古文、王士禎近體為王翬、張照藝事之類同，格熟功深，不免取金於沙，莫非真金之嘆。方望溪，安徽桐城人，近世論文首推桐城派，桐城以方劉姚為三祖，三祖又以望溪居首，而視如八股體式，顧有淵源，以其文與學得益於其兄者多矣。按，望溪兄名舟，字百川，號錦帆。上元縣學生。以制義名天下，望溪受其學，為文有所薰染。初，自桐城寓金陵，家貧，設館授章句文字，無應者，為贍菽水，以制藝課蒙童，遂以此傳誦海內。自以時文設科，名家僅十數人，又以諸生之文而橫被六合，自百川始，乃韓慕廬推為二百年所無。性倜儻，八九歲讀左氏、史遷之書，遇兵事，輒集錄，置袷衣中，密語其弟以勝敗之由，又召群兒大澤中左右布陣，以其時三藩亂作也。年十四五盡通六經諸史百家之書。內行篤修，寡交慎獨，往來只王源、戴名世、朱書等三數人。其父逸巢先生謂《禮記》“聽於無聲，視於無形”之訓，“於此子見之”。梁份、朱書自負經世略，論辨古今，言之鑿鑿，百川終默然，退而為望溪發其覆，謂：“

    諸君子口談最賢，非以憂天下也。”又訓弟曰：“儒者之學，其施於世者，求以濟用，而文非所尚也。時文尤術之淺者。”故其實非文人也。此方百川錄制藝《吾猶及史之闕文也》一章，命題出自《論語》，其文亦落落不與人同，始曰：“聖人于所及見而不勝世變之感焉。夫史闕文，馬借乘，而子之及也僅矣。能無撫時而增感歟？且人心之淳，風俗之原，不必溯之大道行而天下為公之世也。即吾一人之心，其所謂感慨者多矣。”以下慷慨列論。此文見同里方觀承所輯《方百川先先經義》，原稿較刻本多破題“聖人”至“能無”等句共三十六字，文氣更為酣暢。而“人心”刻本曰“厚”，“風俗”曰“淳”，略異。稿內間有評點，如於“先王正性命之理，以養人心之直，而不忍自欺，其源深也”等語，旁批“至平淺處說得精深，斯為神手”。稿末評點能抉其精粹，曰：“朱子言二蘇議論大快，無先儒淳實氣象，不耐咀嚼。如此文，當玩其氣象淳實處。就一二事說到深處，方見聖人，不是偶然拉襍枚舉。以醇古之氣，達沉鬱之思，兼有歐曾勝景。遇一題定能抉入數重，不肯人云亦云，故能獨成一家，人人如其意之所欲出也。但拾夏五郭公等浮詞以為風雅者，對之能不赧然？”刻本有望溪評點，力譽之云：“此文吾兄己卯作於京師，較前格又一變，義理之精，氣息之古，語脉之真，詞章之潔，善并美具，直高出王唐歸胡之上。”是謂明之王慎中、唐順之、歸有光、胡友信猶有不及。百川生年，諸家多作康熙四年，望溪撰《兄百川墓誌銘》，謂“兄長余二歲”，“兄歿於康熙辛巳年十月二十一日，年三十有七”。以望溪生於康熙七年四月十二日，百川當為康熙五年出生，康熙辛巳四十年卒，終年三十六，非三十七，則望溪所述三事，必有一誤。余意年長二歲，憶記自幼及長，歿時年月日具在，似非誤記，終年三十七，或計算之誤耶？錄此存疑。己卯為康熙三十八年，越二年，卒。其文羽翼經傳，代聖賢而言，不斤斤於八股句式，人或不以時文視之。所作《廣師說》，韓慕廬以為雖退之無以尚也，是亦古文實足名家矣。

    陳懷萱